——我记得张天鼎、聂万龙和你,都曾经说过一句话,赌,你配吗?这句话,真是让我刻骨铭心;现在他们两个已经烟消云散,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胜者为王》·屠天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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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五哥一直盯着方怀辛的脸;然后慢慢的,把面前的四张骨牌拿了起来。只是略扫一眼,他就看到了这四张牌,确实和他所记得的一模一样——
一对天牌、一张人牌、和一张红九。
现在他有两种选择,一是稳妥的,也是最容易做出的选择;那就是把天牌一对放在后面。一对天牌,是牌九里除了丁三猴六至尊宝之外,最大的牌;基本上已经可以稳稳赢下这后一道了。但那样的话,前一道就只有七点(九点加上人牌的八点),虽然对于前一道而言,七点已经不算小了,但也绝不算大。
但是,哪怕只是打平;他也可以让方怀辛拿着自己的二十万,就此离开赌坊;因为方怀辛已经有言在先,无论胜负,只赌一把。
赌徒是最没有信誉的一类人,尤其是当他们说到借钱或者戒赌的时候;但赌徒又是最有信誉的一类人,尤其是当他们身在赌桌上的时候。
事实上,身为长沙最大一家赌坊的巡场,刘五哥很少有把人赶尽杀绝的时候。无论是对上老千还是赌门高手,一般情况下,他都只是点到为止,小赢对手一下;只要对手知难而退,至于赌坊会因此少少的受一些损失……
刘五哥和他的老板一样,根本就不怎么放在心上。他们都清楚,赌坊从来不怕赢钱的人,也从来不怕凭着运气赢大钱的人;赌坊唯一怕的,是会一直赢下去的人。
可是,刘五哥还有另一种选择;那就是把天牌拆开,分别配上人牌和红九;这在牌九里有专门的名词,叫做天杠和天皇;除了宝一对外,天皇和天杠就是最大的牌;也就是说,方怀辛只要没拿到对子,就必输无疑;而方怀辛要想赢的话,就得拿到两个对子。
而两个对子,在牌九里是很难拿到的;概率甚至要低于拿到一副至尊宝。
就在这思考的过程中,刘五哥一直盯着方怀辛的脸;想要从这脸上看出一些什么东西来。但令他绝望的是,直到方怀辛貌似随意的组合了一下手里的骨牌,把四张骨牌分成两份,再正面朝下的一前一后放好,推进牌桌中间后,他的那张脸,也一直没有变换过任何表情。
他不知道,方怀辛的手里,到底会有至尊宝,还是两个对子。
但这场四十万的赌局,已经到了快要结束的时候了。
刘五哥也照着刚才方怀辛的样子,同样的做了一次;然后他伸出手,对方怀辛说道:“闲家亮点。”
方怀辛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他伸出手去,轻轻翻开自己的前一道牌,一张和牌,一张板凳;两个都是四点,加起来,是八点。
而后一道……在方怀辛翻牌前,刘五哥就知道那是什么了。一张丁三,一张猴六;这两张牌合起来,就是牌九里最大的至尊宝。
唯一能够赢下一双天牌的……至尊宝。
“刘五哥,我听说过一句话,叫做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方怀辛站起身来,朝着身边的大兵们点了点头,就在他们喜气洋洋的收拾筹码时,方怀辛淡淡的对刘五哥说道,“最后时分,你还是选择了一对天牌放在后面;你觉得那样会牢靠一些。但事实上,四张牌里拿到至尊宝的概率还是很大的;你不是不知道,我基本上没有机会拿到两个对子;只是,那两张天牌给了你一种虚无的安全感,也蒙蔽了你的眼睛……”
“等一下,我还没有开牌。”就在方怀辛和那些大兵们,正要离开贵宾厅的时候;刘五哥强撑着站了起来,厉声喝道。
“你还想用九年前的那一招来对付我吗?”方怀辛摇了摇头,用一种充满了怜悯的语调说道,“没用的,其实从走进贵宾厅的那一刻开始,你就知道,那是没用的。”
他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用掌沿重重的拍了一下牌桌;突然,刘五哥面前的那四张骨牌跳了一下,翻了开来——
前一道,是人牌和红九;后一道,是一对醒目至极的……天牌。
所有人都发出一阵讶异的惊叹;大家的目光都注视着赌桌上的那八张骨牌;哪怕是再不懂牌九的人也知道——
八点赢七点,至尊宝赢双天。
在这一瞬间,刘五哥像是老了二十岁一样;他无力的跌回椅子里,撑在赌桌上的那双手,也不停的颤抖起来。
“长沙这么多家赌坊里,刘五哥你是做的时间最久的巡场。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方怀辛看了他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间贵宾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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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赌坊没有这么多现金……”看着摆了满满一柜台的四十万筹码,和围在这筹码后的那一圈人;收银柜后的服务生战战战兢兢的说道,“要不,等我们老板……”
不等他说完,方怀辛就微一招手,对身后的大兵们淡淡说道:“不用等了,我们就拿筹码走吧;反正这钱是要给何主席的;到时让他拿筹码来换钱也是一样。”
那些大兵们已经对他言听计从,听到这话,马上便纷纷动手,拿起筹码;急得服务生拦住这个,又挡下那一个;带着哭腔般说道:“千万别……方二少,不不,方二爷,求求你们了,我们老板马上就到……”
就在这拉拉扯扯之间,一个肥肥矮矮,穿着一身紫色短绸衫的老人,分开围观的人群,走了进来。
他认真的打量了方怀辛几眼,然后拱拱手,不卑不亢的说道:“方二少,久违了。”
方怀辛也拱了拱手,轻声说道:“洪老板,好几年没见,你又发福了。”
被叫做“洪老板”的矮胖子扫了一眼柜台上的筹码,哈哈一笑,对方怀辛说道:“四十万,我们利发赌坊还是赔得起的。不过,要是方二少就这么带着钱走了,我们利发赌坊岂不是要成为别人眼里的笑话么?如果方二少不嫌弃我老眼昏花的话;不如我们再玩上几把?”
方怀辛微皱眉头,若有所思的,审视着这位洪老板。
当他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就几乎已经踏遍了长沙的每一家赌坊;当时,年少轻狂的方怀辛从来不知道,收敛两个字怎么去写,也因此而几乎和每一家赌坊的镇场高手都对过招;但他从来没有听说过,面前的这位洪老板,也是一位赌门高手。
在他的印象里,利发赌坊的镇场高手就是刘五哥。至于这位洪老板,是从来都不会赌的,就算有的赌客自以为和他熟络,非要把他拉进赌桌,他也只会和和气气、笑容可掬的站起来,给大家赔个不是,然后转身走人。
方怀辛怎么也想不到,就是这么一个丝毫没有存在感的人,竟然会在刘五哥已经彻底败给自己之后,还敢来挑战自己。他当然听得出来,洪老板的那番话看似客气,但又夹枪带棒;如果自己还是七年前的方怀辛,必然会受不了激,拿这四十万现去赌上一把。
就算输了,也不过是输掉自己带来的那十万块而已。
但是……想到家里已然奄奄一息的老父,和正在翘首等待自己的两个女孩;方怀辛还是摇了摇头,不过他的语调里,少了两分嚣张,多了一分谦逊:“洪老板说笑了,我只是个晚辈而已;哪能入得了洪老板的法眼。”
“那方二少的意思是……”
“要是洪老板有兴致的话,晚辈自当过几日后再来拜访。”方怀辛轻咳几声,然后慢慢说道。
洪老板微微点头,陡然提高音量道:“那么,三日后,我就在此恭候方二少的大驾。”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在众目睽睽之下,和方怀辛击掌三次之后,洪老板从怀里掏出四张支票,递到方怀辛手里。
方怀辛带着大兵们扬长而去后,洪老板的身后,突然钻出一个长相凶恶的人来;他俯在洪老板的耳边,轻声问道:“老板,要不要我带些兄弟,在路上……”
洪老板微微摇头,喟然长叹一声,同样轻声的说道:“你没看他带着的,都是何键的兵吗?平常这么做不打紧,要是这一次被人捅出去,少不了一个劫掠军资的罪名。到那时,不光利发赌坊不保;就连我们的人头都可能要落地!”
顿了一顿之后,他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再说了,这是我欠他们方家的;要是早知道方二会回来,我怎么也不会……”
不会怎样,洪老板并没有说。他只是连连叹息着,转身离开了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