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牌桌对面坐着的,是我的母亲;我也要把她赢光。
——拉斯维加斯赌王·道尔布朗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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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师傅?”
在侯六爷问过那句话后,吴长健有些奇怪的,反问道。
布帘后传来一声微微的长叹;之后是长时间的寂然无声;吴长健只是感觉到,那无数浓郁的花香气息,正在这深夜之中,渐渐的减弱,终于消失。
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人从门外走进来,在斜视了吴长健一眼后,有些倨傲的说道:“吴先生,侯六爷他们已经走了,你也走吧。”
在赌坛以外,很少有人能够明白,一封由北赌王侯六爷的亲笔信,到底有多大的价值。就算赌坛中人,真正清楚这一点的,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
但毫无疑问的,方怀辛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当他在赵艳玲和小涛的簇拥下,从吴长健手里接过那个被火漆封好的信封时,发出了一声如婴儿般满足的叹气声;然后珍而重之的,把这封信贴身收好。
和这封信比起来,那张十万块的支票,反倒不值一提了。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笔巨款。要知道,在北平,十万块,已经足够方怀辛买上十五套,他之前住的那种四合院了。
是四合院,而不是四合院里的房子。
更重要的是,在交出那两千五百块赌金的时候,他就已经破产了。如果没有这十万块的话,他就不得不再去赌坊里,用身上还剩下的那些零碎铜子做本钱,寄希望于每天赢回几个大洋的生活费;有机会的话,再捞一票大的,东山再起……
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无论是赵艳玲,还是小涛;都要吃饭,都要穿衣。
在看着他收好信和支票之后,吴长健终于忍不住嚷嚷着问道:“好了,你现在可以说了,你怎么可以确定……一定能开出槐花?”
在这深的夜里,方怀辛认真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摇摇头,轻声说道:“吴兄,十赌九骗。你真的以为,开花这种赌法,真有侯六爷他们标榜的,那样公平公正公开吗?”
吴长健侧着头,认真的回忆开花以及开花之前,那两个年轻人所做的一切事情;洗牌、蒙眼、抽牌、上花……然后摇了摇头,自己也不是很确定的反问道:“我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他们那样子,应该……很难做假出千吧?”
方怀辛突然笑了起来;一开始,是惯常的、淡淡的微笑;接着这笑声渐渐变大;到最后,这笑声就变成了一种狂笑。
在这笑声终于消失后,他才像是解释给吴长健听,又像是说给赵艳玲和小涛听一般;淡淡的说道:“千术,其实只是一种骗术;在不懂行的人眼里,千术总是很神秘的;但其实,就像魔术杂耍一样,只要知道了其中的机关,就不值一提。”
他撩开长袍,从衣襟的口袋里拿出一副扑克牌,照着年轻人的样子,取掉了四张二和四张三。然后“哗哗”的洗了几次。再又把这扑克牌整理好,递到吴长健的手里,轻声说道:“你把这些牌一张张翻开。”
吴长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翻开第一张牌,那是一张草花5;接着第二张,是方块A;第三张,是红心Q……
接下来的每一张,都和刚才年轻人开出的花色上场顺序,是完全一样的;吴长健越翻就越是心惊;动作也就越快。直到第二十五张的方块6,第二十六张的黑桃9……然后,他停了下来。
“下一张,会是红心J。”用和刚才在人群中一模一样的语调,方怀辛淡淡的说道。
吴长健犹豫着,翻开了牌堆最上方的那一张——
红心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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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简单的千术,每个人只要经过系统的训练,都可以做到把每一张牌洗到想要的位置上。所以,在赌桌上,才会有切牌这一说法。在庄家洗好牌后,由闲家来切牌,这,也是对这种千术最简单的破解。”
方怀辛接过吴长健手里的扑克牌,随意的往空中一扔,这扑克牌便在这晚风之中,如精灵般飞舞起来。尽管这一幕远远及不上他们在船头时,拿五万块现钞做布景来得更为美丽和刺激;但吴长健却觉得,比起那漫天飞洒的钞票,现在正傲立在这无数张扑克牌下的方怀辛,显得更是自信,在这一刻,他已经摘掉了自己平素低调而淡漠的面具,很是有一种豪气冲天的气概。
但他还是有疑问的,而且,还不止一个。
“可是那只箱子和蒙眼布……”
“箱子里是有暗格的,把扑克牌扔进去后,无论你在外面怎么摇晃,它们都会卡在暗格里,一动不动。”没等吴长健问完,方怀辛马上就回答道,“蒙眼布是真的,被蒙上眼睛的人也确实看不到任何东西。但那没关系,他需要做的,只是一张一张把扑克牌按顺序摸出来就可以了。”
所有听众都恍然大悟的点头。但吴长健还是急切的问道:“还有,高楼是悬空而建的,除了那根承重梁,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楼板下是空的;那些扬州瘦马们踩垮楼板,总不可能……也是假的吧?”
“当然是假的。”方怀辛摇了摇头,也许是因为拿到了侯六爷的亲笔信,心情大好的缘故;他很耐心的给吴长健解释道,“每一次开花,都要重铺一次楼板;而在重铺的时候,就是做手脚的时候了。他可以安排某一块只要踩上去、就会直接坠落的木板,再让先出场的花色们,避开那块木板;而他想要开出的花色,只要往上面一站……于是,开花就结束了。”
在说完这句话后,他似乎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然后重又微微一笑,说道:“你看,一切就这么简单。只要你知道了其中的机关,它们就一文不值。”
赵艳玲和小涛都露出了若有所悟的表情;而吴长健在侧着头好好想了想后,也笑了起来,然后他伸手拍了拍方怀辛的肩头,有些后怕的说道:“方兄,我现在觉得,自己竟然只是依靠着计算,就能在马老大的赌坊里赢到三十万;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其实当时,他们只要随便换个会洗牌的荷官,我觉得,我就连一把牌也赢不了了。”
“那倒也未必。”方怀辛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一般来说,赌坊是不会主动出千的;因为只要有一个荷官被抓住出千,这家赌坊就再也开不下去了。尤其是对上像你这种来路不明,又能一直赢钱的赌客;在摸清你的路数之前,他们宁可输一点钱,也绝不会那样去做的。”
吴长健点了点头,哈哈大笑道:“方兄,我知道你是一个赌徒;但我真没想到,你对这里面的道道,这么清楚……那么,我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
“吴兄请问。”
“我一直以为,开出哪朵花,都是全凭运气。但在听了你把这种玩法剖析得这么清楚、知道其实一切不过都是侯六爷的安排之后,我就很奇怪,侯六爷为什么……会让你赢走他的十万块;还附送你一个满足愿望的机会呢?”
问完这句话后,吴长健马上转过头,仔细的看向方怀辛的脸;试图从这张脸上,找出哪怕一点点的蛛丝马迹。但令他失望的是,方怀辛的那张脸上,依然一直保持着那份平静,平静得,就像是吴长健刚才的问题,不过是“你吃了没”之类的无聊话题一样。
“我不知道他一定会开出槐花;我只是在赌……”方怀辛扬了扬眉,缓缓的说道。
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吴长健立时就接上了下一句:“而这一局,你运气不错。”
在这夜色下的天桥上,两个好朋友相视着,哈哈大笑起来。
吴长健并不是一个喜欢打探别人隐私的人,尽管方怀辛明显回避了他的最后一个问题,但那又怎么样?别说朋友,就算是夫妻、父子,也都会有一些自己的隐私;不是么?方怀辛能够给他解说那么多的千门秘辛,让他彻底明白这只是一场不折不扣的骗局,他就已经很知足了。
他当然知道,对一个赌徒而言,这一切的知识,都是方怀辛安身立命的根本。而他能毫无保留的,把这些话说给自己听,那就意味着,他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好朋友了。
所以,他并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紧紧的、握住了方怀辛的手。
只是在这一刻,两个计算能力超群的人,却都没能计算得出,这份友情,将会遭遇到,什么样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