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走到楼梯口就看见韩子文系着围裙,餐桌上摆着煎好的鸡蛋,微波炉里转着牛奶,怀里躺着抱着奶瓶的小慕水,我沉吟了良久,莫名就觉出一份温情和感动。
其实我一直都有很深刻的觉悟,真应了韩子文之前的那句,我不是个当娘的料。韩子文却是越来越像个当爹的,洗澡、穿纸尿裤全由他一手操办,就连摇篮曲也唱得有模有样。
见我下楼,韩子文抬眸瞟了我一眼,又埋首于喂奶大业,刚才他那一眼明明白白表明了对我的鄙视:等你睡醒,小慕水都得饿死了。
一觉醒来,你和阳光都在,多么简单的幸福。然而无论你怎样握紧双手,也无论你怎样试图握住生命中不曾荒凉的岁月,青春都如一场倾城的视觉盛宴,浓妆艳抹着登场,又奢华低调着落幕。而我们,都只不过是这场剧幕里的匆匆过客。
我吸了吸鼻子,接着讪笑着说,“蚊子,谁要是嫁你了肯定特幸福。”
他没搭理我,只是弯着眼睛深深地笑。
吃了早饭被韩子文赶上楼洗漱,再下楼时他已经和小慕水在花园里玩了许久,额头上染着一层薄汗,反着灿金色的光,我眯了眯眼,总觉得今天的阳光过于刺眼。十月金秋已过,还是有枯黄的落叶追着碎风飞散,正巧落在小慕水嘴边,胖乎乎的小手抓着就要往嘴里塞,韩子文大叫,“小傻瓜小傻瓜小傻瓜!”,从小慕水手中夺回落叶,他弯着手指小心翼翼轻轻地刮着小慕水的脸蛋,神情宠溺又有些委屈地道,“???小傻瓜。”
我的脚步堪堪顿住,注视着他,他却似乎一无所觉,侧对着我,眼睛只注视着婴儿车里的小慕水,小家伙正对着我,一见我就手舞足蹈地依依呀呀。
韩子文没有立刻回头,他微微甩了甩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顿了几秒,才转身笑着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韩子文说是小孩多晒晒太阳有助于补钙,于是他推着小慕水带着我沿着街道开始漫无目的地走,像个话唠般絮絮叨叨说着他在美国的岁月,总是含沙射影地试探着问我为什么不去看他,小慕水终于是投降了,沉沉睡去。
不知不觉走到了市中心附近,我打量着周围有些陌生的景物,林立的高楼,直到看到一中古色古香的校门才猛然惊觉,我拽住韩子文的手,“为什么来这里?”
韩子文顿住脚步回头,又是那种挣扎的神色,他的眼神渐渐沉了下来,冷冷地吐出四个字,“回来看看!”
因为是周末,学校大门紧闭,偌大的校园里只有几名保洁人员忙碌的身影,门口的保安居然还记得韩子文,瞅瞅他又瞅瞅我再瞄了瞄睡得安恬的小慕水,脸上挂着了然的笑,“小子可以啊。我就说当年小丫头怎么老想着法地往学校里溜,我那时就说你们有戏来着。哟,你小子动作可快,孩子都这么大了。”
韩子文接过保安递给他的香烟,没有点上,只是握在手里把玩,唇边有着微微的弧度,“我想进去看看。”
保安放我们进来,我置身其中,恍恍惚惚就像走在自己的旧梦里。那些大树,那些看来很陈旧的宿舍楼,那张曾经是我专座的乒乓球台……一种惆怅的,酸楚的心情涨满我的胸腔,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原来,是真的,不关乎岁月。
我们坐在操场边上,一时无言。
很久以后我才笑着说,“咳,没想到学校的围墙还是这么高。”
韩子文眼睛一弯,“胆小鬼。”
“死蚊子你再叫我这个试试看?”想起往事,我嚣张起来,“你这只死蚊子,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
我顿住,感觉到韩子文深邃的眸光,我掩饰地笑了笑,想跳过这个话题,他却不给我机会,抬头看着天边的浮云,淡淡地问,“那天你为什么不肯跳下来?”
我的心一紧,有些苍白地辩解,“如果不是你这只死蚊子老抢我的吃的,我当年怎么会没有力气爬下来,被你们笑了这么多年。”呵,这话题转移地真失败,我们都知道彼此问的和说的不是一件事,韩子文,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在你张开双臂让我跳下来,我深深地犹豫然后拒绝。
你不信任我。
这是我被保安架着梯子救下后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始终记得那时的韩子文眼底深处藏不住的悲哀。是啊,不信任,我为什么会不信任喜欢了整整十年的他呢?从那以后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答案却直到圆圆去世直到被沐良辰背叛我才弄明白,原来还是不够爱啊。
韩子文轻笑了起来,“那时的你太笨,我总希望有一天你能变得聪明一点???”他顿了顿,似乎是暗自叹了口气,“现在我倒是希望你可以一直笨下去,起码??????”
我呆呆地望着他,他在伤感什么吗?他没有预料地一把拥住我,下巴死死抵住我的头,神经质地一直喊我,“小不点小不点???”
“恩?”
“小不点小不点???”
怒???“我在!
他似乎是苦笑了一下,“不,你不在了。”
我一下子僵住,半晌,他发出一声低笑,“哈,你真好玩。”我也跟着他笑,嘴角努力地想弯起,只是怎么都觉得难看。
韩子文将小慕水小心翼翼地递给韩叔叔,老人家在他那辆破旧却可以和坦克对撞的红旗轿车里挤眉弄眼,我想嘱咐什么却又想不起来,倒是韩子文一直孜孜不倦地提醒,韩叔叔额头的青筋跳了跳,拉过副驾驶上的小兵李子,不耐烦地连连挥手,“快给他说老子已经把保健院的小王弄到家去了。”
看着老人家满脸嫌弃,及果断地扭头做“这个话唠不是我儿子”状,我很没义气地喷水了。
到了火车站,韩子文才告诉我,他买了今天就去江城的火车票,我问他为什么不自己开车去,他看白痴似地瞥了我一眼,眸子里似乎有种固执,固执着自己的小秘密,藏着浅浅的得意。
饶是我日益精进的第七感修炼也没琢磨出来他充满着鄙视的眼神究竟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