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城
「睿王爷。」镇南大将军﹐一个年近四十的魁梧男子﹐对一个深夜来访的俊美男子一揖。
景定睿颌首﹐坐在首席。「元大将军﹐上次本王向你提及的事﹐不知你考虑得如何？」
三天前﹐他拜访了镇南大将军元振﹐向对方提出优渥的条件。
只要对方愿意归顺于他旗下﹐成为他的势力﹐他将会给对方三十万两黄金﹐良田千亩兼军马三千。
甚至可以让雨城成为对方的封地。
「睿王爷﹐本将军向来只懂得行军打战﹐不懂得说转弯抹角的话。有几句话说出来﹐还望睿王爷见谅。」元振不敢坐下﹐垂手站着。
睿王的暗示再明显不过。成为对方旗下势力之意﹐如同叛君﹐这後果他不是没有想过。
「卓皇后自从登基成为皇上之后﹐局势已经逐渐平稳下来﹐朝堂众臣也逐渐拜服于皇上的威严之下。本将实在不明白睿王此举的用意。」元振向来心直口快。虽然之前他对那个弱不禁风的卓沁棠颇有微言﹐但此刻天下已定﹐睿王又何须多此一举？
若不是念在自己的父兄当年因睿王的求情而免于一死﹐他老早就将睿王的举动上奏朝廷。
「元将军﹐本王素知你忠心为国。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心中的景帝是为何人？」景定睿看着对方。
对方挺起胸膛。「本将心中﹐景帝只有一个﹐就是景氏嫡子﹑前任景帝景定曦。」
虽然卓沁棠自立为帝﹐但在元振心中景帝应该还是姓景的人。
「很好。」景定睿站起﹐按了一下元振的肩膀。「冲着你这句话﹐我把实情全都告诉你。」
实情？
「当今天下﹐乃卓沁棠谋夺而来。」
元振瞠目。好半晌才开口。「睿王！你……此话何解？」
「卓沁棠谋篡帝位﹐亲自将我皇兄手刃﹐此事乃属千真万确。」
景定睿看着吃惊不已﹑惊疑不定的元振﹐沉声说着。「元大将军﹐你说身为忠心臣子的我们﹐是否应该推翻这个不仁帝君？」
元振张了张嘴﹐眸底尽是震愕讶异。
景定睿笑了﹐笑得深沉。
这一夜之后﹐局势变得不再简单。
※※※
夜﹐更深。新月当空﹐稀疏黯淡的月色更添几分荒凉。
轿子来到雨城的琼楼别院停下﹐从轿子内走出的俊美男子系上明黄色披风﹐这是皇室中人才可以穿戴的颜色。他疾步走着﹐所到之处侍卫连忙躬身行礼﹐称声王爷﹐他微微颌首﹐很快地进了主楼。
掩好门﹐景定睿解下披风﹐这才将藏在怀里的信件拿出﹐素来冷峻的脸上也笑颜逐开。
这是他和元振达成协议的证明。
这一战﹐他又嬴了。
在扶苍面前﹐他端出一副忠臣的样子﹐打着助对方夺回江山的旗号﹔但背地里﹐他压根儿没向余人提及前任景帝景定曦仍旧存活于世的消息﹐收纳回来的势力全是归於他的麾下。
这样一来﹐他朝帝位前行的目标又迈进了一步。
「呵。」一声冷笑惊醒了景定睿﹐他极快出剑回首﹐剑尖在下一秒停在某人的面前。
虽然月色黯淡﹐但景定睿也瞧清楚了对方的样貌。
绝美的面容﹐嘴角淡淡勾起玩世不恭的弧度﹐澄澈双眸略带讥讽的看过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孙珞渝。
孙珞渝向来不在他面前戴上面具。
「怎麽是你？」景定睿还剑入鞘﹐动作如行云流水﹐帅气利落。
「睿﹐你的警觉性太低了吧？若我是刺客﹐你就完了。」
淡淡酒气在房内漫开。景定睿已点燃烛火﹐一看之下﹐发现对方正半躺在椅子上﹐手里还提了一壶酒。
「我不是说过我们暂时别见面吗？」这个夥伴不时让景定睿感到头疼﹐完全不按牌理出牌已经成了对方的座右铭。
「人家心情不好……呃﹐你还要骂人。」孙珞渝嘟起嘴﹐像个撒娇的小孩。
酒气醺得对方的双颊微红﹐轻轻打个酒嗝﹐对方又提酒灌下。
景定睿蹙眉﹐对方似乎有些不对劲。而且他怎麽会嗅到空气中除了酒香之外还有淡淡的血腥气息呢？
「发生什麽事了？」他上前﹐因为看到酒液滴落在地而蹙眉。
他向来不喜酒气﹐因为酒能乱性﹐容易导致人的判断出错。
「嗯……你想知道？」孙珞渝呵呵一笑﹐醉醺醺的样子意外的有几分可爱。对方朝他勾勾手指﹐示意他上前。「过来﹐我悄悄跟你说。」
景定睿没有上前﹐只是蹙眉。
他不想和对方太过靠近。自从发生上次的事件之后﹐他已打定主意要和对方保持夥伴的关系。
太过接近会让他看不清对方的真面目。他很清楚当局者迷这个道理。
这只狡猾又无情的狐狸可能随时会反咬他一口。
「算了。我没兴趣﹐你现在离——」正要命令对方带着酒壶离开的景定睿﹐下一秒被对方由後揽住﹐对方温热结实的身躯紧紧贴向他的後背。
「不要赶我走。」近似哀求的凄凉声音在他身後响起。
景定睿一怔﹐对方的左手环上他的腰腹﹐脸颊贴向他的颈窝﹐低低唤一声。「睿……我好伤心。」
轻轻的﹑低低的一声呼唤击入景定睿心田﹐酥麻的感觉散开﹐他的心紧紧一缩。鼻端传来的是孙珞渝身上的醉人酒香﹐对方环住他腰腹的力道微微收紧﹐他更是无法抑制地抖了一下。
「伤心？哼﹐你也有这种感觉吗？」景定睿努力保持镇定﹐甚至让自己开口讥讽对方。
「别把我说得像怪物似的。我是人﹐我有心也有情﹐为甚麽不会伤心？」
他没有注意到的﹐孙珞渝的眼眶泛红。不过对方微哑的嗓音倒让他一怔。
看来似乎发生了某些重大的事情。
「你知道吗？我今天去了崑萝殿﹐见了他﹐可是他不记得了﹐什麽也不记得﹐甚至还对我翻脸无情。我不是他的仇人啊﹐可是为甚麽他要这样对我……」
对方幽幽地说着景定睿听不明白的话。但当『崑萝殿』三字劈入他脑海﹐他登时惊呼转身﹐一把拉住对方。「崑萝殿？你去了皇宫？」
孙珞渝半眯起眼睛﹐好一下才点头轻笑。「是啊。我去见了他。」
他？哪个他？
景定睿把对方的失魂落魄看在眼里﹐更是不解对方话里的『他』到底是谁。蓦地一道灵光闪过﹐在皇宫里的人恐怕只有那一个！
「他是不是卓沁棠？」
「睿睿猜对了。」孙珞渝又打一个酒嗝﹐懒懒一笑。
景定睿的脸色当即一沉﹐挥开他的手。他跌跌撞撞往後﹐咚的一声坐倒在地。
「孙珞渝﹐你嘴里说着有多恨这号人物﹐但转眼间就出现这副眷恋不舍的死样子！你的话到底有多可信？」可笑！也可耻！景定睿混没发现自己的表情像是在呷醋。
「呃……我恨啊﹐可是没说过不爱。」对方居然还说出这番话。
「那麽你之前告诉我﹐要对方生不如死﹐难道这又是假的？」一想到这里﹐景定睿就忍不住怀疑孙珞渝的心。
对方要助他打天下﹐助他夺回帝位﹐但现在对方竟然对霸占帝位的卓沁棠眷恋不舍？到头来﹐他会不会被对方先拉下马？
「睿睿﹐你生气？」孙珞渝扶着一旁的桌沿站起﹐醉醺醺地上前﹐左手勾上他的脖子﹐凑前一笑。「我不会骗你的。因为你对我来说很重要﹐知道吗？」
「够了！」景定睿拂开对方的手﹐在对方肩上一推。
对方痛哼一声﹐啪的一声撞倒了凳子﹐也顺势跌坐在地。
景定睿咬牙﹐没去理会对方﹐拂袖转身。「走。现在马上离开！本王不想见到你！」
「睿睿……」轻轻颤抖的声音响起。
「滚！」他怒火中烧地一吼。
「唉﹐睿还真是无情。」血﹐沿着受伤的肩膀滑落﹐很快打湿了孙珞渝的衣衫。痛楚让他的脑筋清醒过来﹐他扶着墙壁站起﹐表情极是落寞地走向门口。
景定睿听着他的步伐有些凌乱﹐鼻中也嗅出了血腥气息。本想坚持不回首的他陡地咬牙﹐转身往对方看去。
鲜血已经染红他房里的地板﹐他怒得低咒一声﹐大步上前一把拉过摇摇欲坠的孙珞渝﹐却在同时迎上对方煞白的脸色。
「你！」景定睿瞠目﹐对方右肩上的伤口极深﹐泊泊出血﹐已然将对方的衣衫染湿了一大片。「该死！」
他拖过对方﹐将对方重重按坐在椅子上﹐翻找着抽屉﹐好不容易才取出止血良药﹐就这样粗鲁地扒开对方的衣衫﹐一古脑儿往对方伤口倒去。
「噢——」孙珞渝痛得弹起﹐蓦地脱力地往下栽下。
他一惊﹐连忙揽过对方﹐让对方靠在自己的肩窝上粗喘。
「该死！你不是自诩厉害的吗？怎麽他︱妈的伤成这个样子？」景定睿难忍烦躁地爆粗。
「嗯……」孙珞渝轻哼一声﹐那些药粉还真是够猛﹐真是让他痛得几乎晕去。
景定睿咬牙﹐知道对方痛得正难受﹐只好轻轻搂着对方﹐心却再次拧紧。
「我知道你对我好的﹐睿。我真的知道……」好半晌﹐孙珞渝低低逸出这句话﹐然後偏首在景定睿颊上轻吻一记。「所以﹐我才选择在你面前表露自己的伤心。」
景定睿抖了一下﹐喉头滚动了一下﹐难以化开梗在喉间的热意。
孙珞渝的话可以相信麽？他突然问着自己。但下一秒﹐他听到了倚在自己身上的对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对方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景定睿的心缩紧。也许﹐孙珞渝对他﹐是有那麽一点点的信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