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八月二十四日转眼就到了。
卯初,明珠就被春桃服待起了床。
穿了件银红色的褙子,月白挑线裙,乌黑的青丝在脑后纂儿,插了三把赤金镶各色宝石的梳蓖,耳朵上坠了赤金灯笼坠子,仗着青春靓丽,只在脸上擦了点茉莉香蜜,素面朝天地就去了二夫人那里。
恩华先她来的。
穿了玫瑰红的褙子,梳了坠马髻,插了一只金步摇,描眉化眼,薄粉略施,看起来很是明艳。
明珠上前给二夫人行了礼,便走到恩华前面,“六姐今天真漂亮。”
恩华脸红的低了头。
二夫人看着两人都露出满意的神色,交待了几句“见到了人要大大方的喊”,“皇宫规矩多,要不乱跑,小心见了不该见的人”之类的话,就一起去了大夫人那里。
她们算是最后一个到的了,行了礼,便上了车去了皇宫。
到了东门,下了马车刚站定,就有内待迎出来,“大夫人,您可来了!”又依次给众人行礼。
明珠定晴一看,竟是李公公。
他满脸笑容,恭敬地将众人迎到了坤宁宫。
一路,都可以看到红帷。
到了坤宁宫,却看见浩浩荡荡一大堆宫女内待立在院子里。看见她们进来,立刻有个白白胖胖的内待迎了上来,一面给她们行礼,一面低声道:“皇上在里面,请大夫人和夫人,小姐等等。”
“多谢贺公公。”大夫人向那内待道了谢,和众人在门口立等。
李公公就端了锦杌来,“大夫人坐下来等吧!”
大夫人谢了好意,依旧站着:“规矩不可废。”
正说着,有小内待从东次间出来:“皇上传明国公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五夫人,五小姐,六小姐,七小姐,八小姐,十小姐觐见。”又躬身请众人:“请随奴婢来。”
李公公听了忙在一旁伺候众人进了东次间。
明珠没敢打量,低眉顺眼地扶着二夫人进了东次间,跟着二夫人行礼磕头。
有个温和的男声道:“给大夫人设座。”
明珠知道说话的是皇帝,更加谨慎,头也不偏一下,目光只盯着脚下大红富贵花开的红色毡毯。
立刻有宫女端了锦杌来。
大夫人连称不敢。
“这里也没有外人,大夫人不必多礼!”
大夫人再三道谢,这才半坐在了锦杌上。就听到皇后娘娘的声音:“让您跟着操心了!”
“皇后娘娘还请保重身体。”大夫人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不是说只是流产吗?
难道皇后娘娘已经病得卧床不起了……
念头一闪,明珠飞快地朝说话的地方睃了一眼。
明黄色五龙捧福的罗帐后果然躺着皇后娘娘,看起来年约二十五、六岁的女子,神色疲倦地靠在床头明黄色绣葱绿折枝花的大迎枕上。鸦青色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梳成了一个圆髻,苍白的脸庞瘦削的吓人,乌黑的眸子亮晶晶地望坐在床边身材高大颀长的英俊男子,
这样的明恩雅……
明珠不免对她的形象小小地吃惊了一下。
她曾经无数次猜测。以为会看到一个冰冷倨傲的女郎,或是一个严谨端肃妇人,或是个表情戚婉却目光锐利的女子……没想到,怎么像是病得快要死的人……
这已经是明恩雅第三次失去孩子了。前两次是原因不明的流产,而后则是随着健康的身子不再健康之后,自然而然的,她不再容易受胎,更不容易养胎。她的第三个孩子好不容易受了胎、将姊姊狠狠折磨在床十个月之后,终于出生,却在两个月后夭折……心中烦闷的叹了口气,只能是这样了,这样的事,古往今来,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差别只在,遭遇这样事件的人不同罢了……
“这几位就是妹妹了吧?”温和沉稳的女音里带着一点笑意。“一眨眼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原来总跟在我身后的小丫头都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娘娘!”大夫人旁边的五小姐恩惠突然间哽咽着跪了下去,“大姐!我,我很想您……还记得您从皇家诗会里给我带回来的窝丝糖!”话到最后,已是嘤嘤小泣。
明珠见状立刻拉了恩华跟着跪了下去,低头垂手,十分温驯的样子。
“快起来,地上凉!”温和的声音里就有了几分娇嗔,“都是这么大的人的,怎么还和以前一样,动不动就哭,动不动就跪下了……”
立刻有内待过来扶她们。
明珠不动,眼角瞟着恩惠,见她站了起来,自己才跟着站了起来。
“来,到我身边坐会,我们姊妹也好说说话儿。”
随着话音刚落,就有内待端了锦杌放到了床边。
明珠只觉得鬓角微汗,大魏规矩甚多,愈是千金的小姐愈藏的妥妥实实,现在当着皇上的面,姊妹之间说会儿话,算怎么回事?
大家道了谢,又上前给皇上和皇后娘娘磕头正式行了君臣之礼。旁边立刻有机敏的宫女拿了锦垫在她们还没有跪下之前放在了她们的膝头,待她们磕完头,又马上有宫女上前将两人搀起。
宫女的动作悄无声息,反应迅速。
明珠一面暗暗吃惊坤宁宫里的宫女训练有素,一面和大家一样半坐在了床前的锦杌上。
有宫女奉茶奉果。
皇后娘娘就笑盈盈地打量起几个妹妹来,恩惠明媚,恩华艳丽、恩丽柔美,待看到明珠时,眼中一亮:“这是……”,当年她十六岁嫁入皇室,明珠也不过两岁,实在是没相处过几日,所能了解的实在有限。
明珠只好落落大方地上前给皇后娘娘行礼:“明珠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娘娘笑着点了点头,望着二夫人,“八妹,你长得很好呢,和二婶很像。”
明珠看了二夫人一眼,脸色微红,低头垂首喃喃半天,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显得很是羞怯不安。
皇后娘娘看见明珠的反应,更是笑开了。
“果然很像。”说罢,像是想起了什么,“恩澈同你是双生子吧?”
明珠心里一惊,低着头不做声--这里上有大夫人,下有二夫人,还轮不到她发言。
“是的。”大夫人笑道,“小时候是一模一样。偏还喜欢穿一样的衣服,叫人分不出来哪个是哥儿哪个是姐儿……”说着明珠小时候的趣事。
皇后娘娘嘴角微翘,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屋里就多了几分热闹的气氛。
大夫人后面又聊了些她们姐妹的家常,见大家注意力不再在自己身上,明珠暗暗松了口气,不动声色的退了几步,眼观鼻、鼻观心坐回恩华的身边。
刚坐下,明珠突然感觉到一道像利刃般锐利的目光射向自己。顺着目光睃了过去,就看见皇上笑得清清浅浅,温柔如月,仿若刚才好目光只是明珠的错觉。
这位皇帝陛下三十岁登基,如今也不过三十二岁,青春正盛,在二十岁之前,被封为琉离王,是旧帝勤业帝的第七个皇子,原本并不是勤业帝心目中最理想的王储人选,只是当时被视为理想王位接班人的另三名皇子在十几年的斗争中一死一残一伤,更是因手段太过激烈,使得朝臣政争不断,甚至差点演变成逼宫政变。勤业帝大为盛怒,在一番朝廷大清洗整肃后,直接召回早已牧守封地琉离的七皇子,立为东宫太子——只因他是唯一没有被查到有参与王储斗争的皇子。
想到刚才那像刀子似的锋利的目光,明珠心下一懔——从不参与王储斗争的皇子。在外人看来,有血缘的兄弟在争位而相互残杀,但,恐怕在这位陛下眼里看来,兄弟间除了流有同样的血外,其实已经跟陌路人没有两样了。帝王之争,如果不踏过那些尸体,总有一天,自己就会成为别人踏过的尸体……
这样的念头闪过,明珠眼角一挑,不由打量对面的男子。
看起来三十左右的样子,头戴玉冠,身着金色龙袍,皮肤白皙,一双丹凤眼,既大且长,唇不点朱......不是是嘴角浅浅弯着煞是好看,如芝兰般美好,没有尖锐的角,只有春风拂面的温柔,教人安心不用防备……
不用防备,明珠全身一颤,只觉得全身发冷,不由得往恩华身边再靠了靠,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就装病不来了……
“八妹,你怎么了?”恩华关心的问道,声音很轻,却足以让大家都听到。
一下子,大家全看望她。
明珠想自己的脸一定很白,苦涩道,“可能是受凉了,觉得有点冷……”
这下子,想不引人注意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