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黑透。
太阳早早地就跑到另一半去了,灰白的天空透着一股死寂的味道。
林玉和天枢混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进了剧院,挑了最靠外头的位置坐下来。周围是一股劣质烟草混合了狐臭的味道,凹凸不平的水泥地面上鼻涕油迹和瓜子壳遍地都是。昏暗的剧院里容纳了不少人,坐着的站着的都有,俱说着满口土话,豪爽地互相拍着肩膀大笑。
林玉和天枢完全听不懂周围人的话语,只能心里暗暗着急。等候的时间太长,下面的骚动越来越大。直到——
“大河向东流呀——”中气十足的嗓子一吼,有点振聋发聩的意思,整个场子都安静下来了。接着一个身披着黑色衣料的男子这才随着五彩缤纷的光线边唱边侧着身子走了出来。
就是他!林玉和天枢在黑暗中对视了一眼,点点头,就是这个人!
唱了四五句,那人陡然一转身子,露出粉色的衣料来,脸上抹了厚厚的****,头上还戴着首饰,“天上人间如果真值得歌颂,也是因为有你才会变得闹哄哄……”
声音又柔又媚,如果不是先前听过他唱男音,绝对会认为这是女子唱的。底下听众顿时爆发出一阵阵喝彩的掌声和欢呼声,将现场的气氛渲染到了最高。
那人并未停顿,而是摆了几个挑逗的姿势,又换到另一面,唱起了大江东去,接下来几次转换就没太大意思了,底下观众随便吆喝了几句,那人就结束了演唱走下台去。
灯光再度暗下来,过了一小会儿出来一个穿了黑色吊带衫的女子,露出大半个白乎乎的肚皮,边跳着热舞边吼出一嗓子:“酒干倘卖无!”
下面立马掌声如雷,林玉却坐不下去了,拉了一下天枢,对他点了个头,两个人就猫着身子潜入后台。
狭窄的通道里都是在上妆或者换装的人,见到进来两个外人也都没多大表示,多看了几眼就各顾各的做事了。在后台一个靠边的角落里才找到正在卸妆的兰生。
“你好。”林玉上前,“我想你可能对这个感兴趣。”
昏暗浑浊的灯光下,兰生随意一瞥林玉手里的画像,面孔一成不变。“我不认识这个人。你们找错了人吧?”
林玉愣了一愣,见兰生一副“你们快走吧,这儿没你们的事儿了,再呆着不动就要找人来赶你们”的表情,颇有些手足无措。
天枢上前一步,轻轻在兰生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兰生脸色几变,死死看着他们,嘴巴张了张,终是捏着手上的颜料盒和他们出了戏院。
小镇漆黑的夜空洒满了繁星,连空气都被丰城要清新很多。虽然这儿的人不怎么讲文明做事按着性子来,却自有一种洒脱和淳朴。
“你刚刚和他说什么了?”林玉悄悄捅了天枢一下,轻轻地问。
天枢咧了咧嘴,“玉使也有猜不透的东西?还能有啥,我看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赖在这个小戏班子不肯走,要么是能力所限要么这里有他留恋的东西,我就提点了他一下如果反抗会让他唱不成反串。”
林玉暗暗点头,“你做事还是挺有条理的。可是我们手上的资料实在少了,少不得要继续吓唬吓唬他,不如你来吧?”
天枢心里乐了,难得林玉脆弱一回,这女人不一直是以女强人的姿势站在所有人前面吗?不过他也愿意做她的炮兵,打前阵就打前阵呗,我甘之如饴。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兰生点了一只烟,远远地站着,脸色镇定,仿佛和之前的惊慌失措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虽然这几月你已经催促戏班在好几个城镇游荡,结束了一场演出就离开,但只要呆过怎么可能不留下痕迹?”天枢极慢极慢地说。
兰生猛吸了几口烟,脚尖在地上碾着,“你们想要什么?”
林玉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秋菱是怎么死的”,想起之前将权利转手给天枢的事情,硬生生地把话咽下去了。
天枢却也不急,仍是极慢地说,“你那只镯子已经给你惹祸上身了你知不知道?”
兰生猛地跳了起来,声音提高了好几倍,几乎是恶狠狠地说,“你在说什么?!什么镯子?!我可没有那种东西!你找错人了!”说完转身就走,脚步急匆匆的,仿佛一刻都不想留了。
天枢并不急着去追,“如果你这么急着去送死的话,我们也没办法帮你。”
话音刚落,兰生急急地回头,脸上浮出欣喜,语气仍然是十分的犹豫,“我怎么知道你们和他们不是一帮的?”
天枢淡淡地说,“你别无选择,必须信任我们。”
兰生定在原地,烦躁地将烟头扔到地上,又踩了踩,声音钝钝的,“你们跟我来。”
三人一路摸到路边的一台大改装车旁。这车子便是戏班子的交通工具,打开后面车厢就能变成一个小型T台,在特别贫困的地方他们就是靠这个土音响来制造环绕声的。兰生在车上捞出一个破布袋子来,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边,才招呼林玉天枢二人上前。
破布打开,静静躺在里面的是一只翠绿的镯子。不是青翠欲滴的绿,而是中间有一丝一丝浑浊的暗绿,光泽莹润。
兰生的呼吸沉了沉,死盯着林玉天枢二人的表情,大有“你们一露出贪婪的表情我就立马跑路”的心思在里头。
天枢皱了皱眉,“这镯子是不错,可还不至于价值连城,就这么个玩意儿到底是谁花了大价钱要它?”
兰生一听立马炸了,包好破布,骂开了,“你有没有眼力啊?!这镯子值好几十万呢!”
天枢摇摇头,“这镯子虽然年代悠久,但也是那个朝代仿制前朝的赝品,价值并不是很大。”
兰生倒退了几步,表情竟十分的茫然,抱着那破布,整个人都傻了,“什,什么,你说这镯子不值钱?不,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
林玉蹙眉,拐了拐天枢的胳膊,当下之急是找出秋菱死去的原因,而不是和一个反串的角色唠嗑!心里一急,压在嘴里的话就脱口而出,“画上的那个人呢?”
兰生摇摇头,“我说了我不认识那个人。”
什么?林玉又问,“你怎么会不认识她呢?她——”
天枢制止了她,认真地询问兰生,“你真的没见过那个人?”
兰生坚定地摇头,“我真的从未见过那么个人。”
林玉气炸了,“那你刚刚畏畏缩缩地跟我们出来干嘛?!”
兰生疑惑地问,“不是你们威胁,我才出来的么?”
天!还有这样狡辩的!林玉哽咽,刚想开口,天枢就制止了林玉之后的话,向兰生递了一朵白色的绢花,“你如果改变主意,可以随时点燃它。”
兰生抬头仔仔细细看了他们两眼,并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