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北海这个地方,实在是云海的灾地。送她前来的那两位天兵也十分尽职尽责,星宿君吩咐说让丢在战场上,他们真真在与阿修罗交战的正当口,将她们抛了下去。要知刀剑无眼呐,云海心惊肉跳的躲闪。
此次作战的地方竟不是在深海,却是在一个靠岸的崖边。电闪雷鸣,暴雨如倾,狂风卷起海浪吞没浮在海面上的尸体,飞溅起的水珠犹如石子,滑过肌肤便能留下一片淤青。
身边几个体态魁梧异常的阿修罗,呼喝举刀,全身湿淋淋的正围攻一名神界上仙。那上仙一袭黑衣,因淋了雨衣服全都紧贴在身上,曲线毕露,竟是个女娇娥。闪电亮起,海面一片紫蓝,云海清楚的瞧见那女仙背上被切出一个尺把长的伤口,不知道有多深,鲜血汩汩直流,俏丽的面容一片惨白,在闪电的映照下十分狰狞。
“她要不行了,血再这样流下去,便是月夜亲自练的还魂丹也救不了她!”云海忧色毕现,立刻将小土豆放进袖袋里。
小土豆在之前一场大战中,动用灵力保护云海,现下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云海只身犯险。然她心里很是高兴,毕竟危急关头云海的性子里依旧是那个勇敢无畏的明辛帝君。
云海刚刚往前走了一步,“轰”的一声,对面山崖上几块巨石崩落,势如雷霆,堪堪擦着云海的脚尖,沉沉没入水中,哗啦一声溅起一片水幕,将云海浇了个透心凉。出师未捷啊!海水中浓浓的咸味和着血腥味,令人直欲作呕。
云海疑惑不解,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崖石滚落!
抬头望去,只见一头银灰色的嬴鱼扇动着巨大的翅膀,疯魔般的击打崖壁,不时的有巨石滚落。嬴鱼的翅膀无坚不摧,神仙们常常取其翅膀做兵器。然而嬴鱼数量稀少,且体型小,是以翅膀尤其珍贵,市价要五十万株以上。然头顶上的那一只嬴鱼,竟然比毕方鸟还要大上几倍,十分骇人。
云海缓了缓神。救人如救火,眼下首要问题是要救那名女仙。云海为难起来,阿修罗是个善战的种族,况且那几个阿修罗配合的毫无间隙,刀刀夺命明,显是常年作战的。云海若是傻乎乎的冲进去,不过是多一具尸体罢了。
眼见被围攻的女仙已经逐渐招架不住,身上又中了几刀。云海一咬牙,化作一个巴掌大的白色光团,朝崖边飞去。
那头嬴鱼依旧疯狂的撞击岩壁,头部已经血肉模糊,嬴鱼翅膀虽坚硬,然而其身躯却如普通的鱼类无甚区别,哪受得住这般撞击,这嬴鱼必然是受了某种信号或者刺激,才会导致发狂。
云海拼力躲闪那坚硬的翅膀,不断念着定咒,她修为极浅,是以这个定咒只能令嬴鱼的动作有一丝丝的迟缓,并不能将其定住,但这已经足够,趁着间隙,云海迅速飞身上了嬴鱼的脊背,双脚将将落定,便被浓浓的血浆给浸湿,云海晕了一晕,勉力用驾驭术控制嬴鱼。
“主人,它已经发狂,驾驭术根本没有用,快用簪子刺它的眼睛。”小土豆的声音适时响起。
云海忙抽出发间一根最长的玉簪,猛的刺进嬴鱼已经被血染红的左眼。嬴鱼巨大的身躯晃了几晃,朝一边倾斜去。云海已知这嬴鱼十分倚重眼睛,若是眼瞎了,势必会坠落,不用小土豆再提醒,她已将另一根簪子刺进嬴鱼右眼。
尚未离手,只听一声啸天的悲鸣,脚下一空,云海手里抓着那根簪子,随着嬴鱼急速坠落的身体直直砸向海面,连惊呼都忘记了。
方才嬴鱼刚有坠落之势,崖边的岩石已经开始龟裂。随着嬴鱼的悲鸣声,一阵如雷巨响,土石崩爆,火光冲天,崖壁上被嬴鱼撞击出纵横交错的裂缝中竟流出岩浆,因着裂口不大,居然喷出数十丈远。海面上厮杀如火如荼的两军失声惊呼,踉跄奔跌,众兽嘶吼,百余将士猝不及防,登时被岩浆包裹,加上从高空坠落的冲击力,瞬间没入海水中,只闻“嘶啦”声,水面上冒起袅袅余烟,岩浆化成的石头比一般石头轻,多半具有漂浮力,那些士兵再浮上来时,已经成了一块块黑乎乎的石头。
云海只是匆匆一瞥,哪来得及思虑更多,眼见自己就要被嬴鱼坠入深海,只得冒险撒手,启用漂浮术,但似乎法力还是差了点,连坠落的速度都抵不住,竟然只是减缓了速度。伴着腥风血雨、鸟兽坐寄的尸体和血污横飞,依旧落尽水里,只不过,好像扑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云海哀叹,如今她这修为委实寒碜了点,不管是定术还是漂浮术,全然只能当做减缓速度的工具,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彻夜抱着那本“仙术入门”卖力的看呢,反正于她来说,就只有一种功能。
“啊……”水中咕嘟咕嘟的泡泡声杂着一声微不可闻的痛呼。云海一惊,她听得清清楚楚,她手中拽着的是一个活人,而不是什么鸟兽的尸体。
云海的法术不顶用,只好用蛮力向上游,然而因着还拖了个人,游的分外吃力。
岩浆还在不停的向下喷,海水中渐渐冒起了热气,水温急速上升,她几次三番的想撒开拽着的那人,却终究没有放手。云海在水里几乎快要窒息,好在脑子还有三分清醒,她知道此刻岩浆正承受压力,只向远处喷流,悬崖下虽有零星的火浆,却不足以致命,为今之计只好贴着崖壁游走。也因这样,云海借力浮游,反倒省了不少力气。
待到云海寻见上岸的礁石,拖着身后那人上岸,心中那惦念着被几个阿修罗包围的那名女仙。举目望去,海水中漂起大片黑乎乎的东西,有些地方岩浆燃起了大火,在海面上燃烧起来,血腥混合着焦臭的气息,弥漫了整个北海海域。黑云浓厚的几乎要与海面相接,其中电闪雷鸣,忽明忽暗的照亮战场,断肢残骸浮满海面,还有成百上千的士兵在挣扎作战……云海晕乎乎的扶住身边的礁石,揣测那方才那女仙所在的位置,应当是靠近崖壁,按理来说,不会被岩浆伤及性命,但……她身中数刀,嬴鱼虽扰乱战场,她要逃走的机会也很渺茫。
“你……是什么人?”云海兀自思索,忽听身旁一个虚弱的声音道。
云海这才想起,眼前还躺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人。
低头一看,云海心中一喜,躺在地上的这人一袭玄衣,曲线玲珑,精致的容颜上无一丝血色,却正是她想要救的那个女仙!方才她从高空坠下,竟不偏不倚的砸到了想救的人!这命中率委实忒高了些。
“不用担心,我也是神界的女仙。”云海才经历生死一线之感,生生扯出的一个笑容,略有些扭曲,声音却是极尽了温柔,安慰那女仙。
玄衣女子挣扎着起身,云海一惊,以为她要拜谢,忙扶着她,看了看四周,道,“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我扶你去后面的林子里处理伤口吧,不然会没命的。”
然而,玄衣女子起了身,却并未拜谢于她,反而踉跄着又向海里走去。
嘎?一般情况下,被人在刀口下救了性命,不是要哭天抢地的拜谢恩人么?司命天君的戏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事实再次证明,司命天君果真是害人不浅,说什么来源于现实高于现实的艺术,却根本就是个骗子!
“你站住!”云海愠怒,她费了吃奶的劲救人出来,不道谢就罢了,不想她竟又起身回去,简直太不尊重他人的劳动成果了,于是斥道,“你这样子再回去也不过是多添一具尸体,北海如今最不缺的可就是尸体!”
玄衣女子顿住步子,手中长剑插在面前的沙土里,扶住她的身子。她回眸灿然一笑道,“将士,就要征战沙场,大战不胜,至死方休。”
她一袭黑衣,不粗不细的眉毛微微上挑,染血的精致容颜虽苍白不堪,却甚是坚毅,黑发湿湿的还滴着水,海风吹拂,几缕凌乱贴在面颊上,这形容看起来十分凄惨,然而也有一种令人敬佩的气魄。
云海脑子嗡的一声,霎时间纷乱不堪。梦中常常出现的那个女子,是白衣黑发,她也说过同样的话:将士,就要征战沙场,大战不胜,至死方休。
画面一转,一个华服锦袍的垂暮老者,拎着浑身是血、瑟瑟发抖的她站在绝顶之上,厉声质问:你睁眼看看!这神界的一切,你是要自己的幸福,还是要守护这平静的神界!你若是狠下心来要你垂暮的父神披甲上战场,你若是狠心让这一切遭受灭顶之灾,你就走!为父绝不拦着你!
纷乱的画面又跳到另一场景,一袭月牙白银白丝线纹就簇锦,她坦然躺在竹塌上,烈酒入喉,她舒适的低叹了一声,望着满园纷纷如雨的落花,转身对谁说道:越是高处不胜寒,越是会陷入如凡人那般的执迷,若是有那么一天,你爱上一个人,并能够放肆的爱着他,便能真正体会到隐没的幸福。
倏地又是一乱,缭云山下,她一身干净的站在满是血污的战场,肆意的笑,潇洒的取人性命只在瞬息间。荒火之雷轰响,刺眼的白光中,那一双泛着水光的桃花眼……
“你怎么了?”忽的有人扯住她,云海抱着头,迷茫的看向那人,是她救上来的女仙……眩晕感席卷而来,只觉得女仙的脸越来越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