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啸天与张晴订婚的第二天,为了生计,他不得不领着兄弟们离开,到外面继续揽活。从此,两个人就只有靠书信,或者电报,或者长途电话保持联系。因为,那个年代没有手机,没有网络。
而电报电话是最快捷的方式,但都得到当地的“邮电局”办理,由于财力和网点所限,除非有重要事件,一般都是用书信。由于龙啸天的建筑队接的都是小工程,周期很短,基本上就是属于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这样张晴即便有信,他也难以收到。因此,后来两人一合计,就索性只由龙啸天给张晴写信,张晴只收信而不回信。
他们爱情就是这样保持维系的,即便只是如此,还是让知晓的人羡慕不已。
在那个年代,男女之间,谈情说爱是一件极其神秘又极其隐晦的事,如果在大街上,看见男女牵手,或者自行车上女人抱住骑车的男人,或者公车上男女相互依偎,人们就像看西洋景那样,一边感叹他们的开放一边看稀奇,觉得不可思议。如果一方看上了另一方,一般都是先暗送秋波,投石问路,然后循序渐进,最后才是水到渠成,走进婚姻。
然而,在他们的订婚礼上,龙啸天不但高声地对张晴说了“我爱你!”三个字,还大胆的亲吻了她的嘴唇。
自此,在大家心目中,龙啸天就是了不起的人物,是当时中国男人的典范,他的大胆,让他们既羡慕嫉妒又恨之入骨,要知道张晴可是大伙共同的梦中情人。
80年代中期,随着我国乡镇企业的异军突起和不断发展壮大,人们对自己的居住环境,有了新的要求,城市建设随之进入了探索发展时期。政府觉得改善城市面貌势在必行,迫在眉睫。
就在龙啸天同张晴订婚一周后,标志着整个尚海有意识地进行城市建设的《尚海总体规划》应运而生。一时间,城市建设规模不断扩张,龙啸天的建筑队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似乎有做不完的工程在等待着他们。
大家都说张晴一脸的旺夫相,是她给龙啸天以及整个建筑队带来了好运。
龙啸天梦想着能早日赚到大把的钞票,然后用八人大轿,不,得让建筑队的兄弟们每人骑上一辆摩托车,组成一个车队娶张晴过门,因为,当时,摩托车基本上就是一个年轻小伙身份和财富的象征,他要让她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然而,梦想是丰满的,现实却非常骨干。
龙啸天的建筑队虽然在乡镇上有了点小名声,但在县城或者尚海这样的大城市,却名不见经传,要想接到大工程项目,赚到大把的钞票,打响名号,绝非易事。
为了找到突破口,龙啸天可谓绞尽脑汁,费尽心机。就在他焦头烂额的时候,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出现了,如果他把握住了,整个建筑队的前景将无可限量。
记得那是龙啸天应老战友邀请,去参加他们在机关礼堂举行的一个舞会。那天,他穿着一套军绿色旧军装,英姿飒爽。舞会上,他从容不迫地表现,让无数人侧目。其中一个叫多田田的年轻女孩对他更是一见钟情,并立誓非他不嫁。
很快,多田田就托人找上门来,并说明了来意。他在乡下已经与张晴订婚,事必断然拒绝,对方却放出狠话,劝他三思而后行。
后来一打听,才得知多田田的父亲在市政府里身居要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可以说,他的一句话,就能改变整个城市的发展方向与轨迹,更别说一个人或者一个小建筑队的前途与命运。如果谁伤害了他的独生女多田田,可想而知,如果有心要那人死,还不是如捏死一支蚂蚁一样,轻而易举?反之,则受益匪浅。
那段时间,对龙啸天来说,无疑是人生中最煎熬的一段日子,摆在他面前的,是人生中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选择多田田,事业上肯定会突飞猛进,前景一片光明,但是却对张晴背信弃义;放弃多田田,对张晴算是有了交代,他却又觉得愧对整个建筑队的兄弟,再说,没有钱,拿什么来对张晴好?
最终,再三思量,权衡利弊,龙啸天选择了多田田。
在与多田田举行婚礼之前,龙啸天特意去了一趟张晴家。他带了许多礼物,烟酒茶自是不少,还带着好几千块现金,那是他半年时间里收入的绝大部分,在当时,那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他是去退婚的,或许只有钱,才能减少他对张晴的愧疚之情。
张晴在远在半年前龙啸天离开之后,便陷入了无尽的相思之中,她的生活,似乎唯一的兴趣,就是跑到村上,去看有没有他寄来的信。因为书信给她带来了特有的浪漫,那些翘首期盼信函的时光,让她感到焦急而漫长,但每当打开书信时,那种温情与亲切之感便扑面而来,又是那样的美好和幸福!
半年时间,两个人的相思已泛滥成灾,龙啸天的突然出现,又让彼此的思念溃坝决堤,一发不可收拾,以致两人在见面当夜,于花前月下,忍不住偷食了禁果。
退婚一事,龙啸天自然绝口不提,他也不敢提,只是在三天之后,临走之时,他叫她给他时间,等他回来,并许下承诺,一再保证,他一定会回来娶她!
一个半月后,张晴发现自己怀孕了。在那个年代的乡下,别说未婚先孕,就是男女之间走得近一点,如果有了风言风语,那可能就成了“男女问题”,麻烦大了。于是,全家人想尽一切办法通知龙啸天回来娶人,可是,从他走后,就如同人间蒸发似的,从此了无音信,无踪无迹。
由于经济条件限制,加之通讯的不变,张家人只得放弃寻找龙啸天。
最后,父母以死相逼,叫张晴打掉孩子,她宁死不从,坚持要生下孩子,独自抚养。后来实在没有办法,各让一步,张晴只得妥协,顺从父母安排,嫁给了一个同村的,已经病入膏肓的男人,只为掩人耳目。事实上,村里人都清楚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那家人也只图病床前有人伺候。
孩子两岁的时候,那男人便去世了,那家的公婆自然也撒手不管,张晴只得独自抚养,日子虽苦,但她不怕,因为她始终坚信,龙啸天迟早会回来找她们的。后来事实证明,张晴的判断没有错,在孩子四岁的时候,龙啸天终于来接她们母子了。
就在张晴以为苦尽甘来之时,却不得不面对一个更加残酷的事实,那就是龙啸天早已在几年前,也就是那次离开她之后,回到城里就与多田田结了婚,如今还有了两个儿子,大的叫龙鑫阳,小的叫龙鑫义。而龙啸天这时候唯一能给张晴最好的,就是给他们(包括已故妻子留下的孩子龙瑶)安排另一处住所,让他们衣食无忧,他隔三差五地来看他们。
为了孩子,为了能偶尔见到龙啸天,张晴默认和接受了他两个家的事实。
原以为委曲求全,就能踏踏实实,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令张晴万万没想到的是,几个月之后,有一天多田田突然押着家里三十多岁的花匠刘克,带着龙啸天闯进了自己的住所,一口咬定她与刘克通奸,并拿出了几张她被刘克搂着在床上睡觉的照片。
张晴虽是一介村妇,但礼义廉耻,恪守妇道,她还是懂的,又怎么会做出那样出格,让人耻笑而违背道德的事?何况她还深爱着龙啸天!可是,有照片为证,事实俱在,她真是欲辩词穷。
龙啸天简直难以置信,认为自己爱错了人,当时就勃然大怒,指着张晴声嘶力竭地咆哮:“你滚,以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这个****!”之后,龙啸天等人拂袖而去,任凭张晴抱着自己的孩子哭天喊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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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叔,那孩子就是龙鳞吗?”邱琴琴打断了关烽的讲诉。关烽轻抹眼角,依然沉浸在回忆之中:“谁都没有想到,就在那天夜里,张晴带着孩子跳了海,后来,便永远在龙啸天的世界里消失了。”
龙鳞强忍住眼泪,突然跪在关烽跟前,哽咽着说:“郭叔,谢谢您当初救我一命,将我送到钓鱼村!请受我一拜!”
关烽连忙扶住龙鳞,犹如看见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声泪俱下:“好孩子,是叔对不起你们母女啊,是叔让你受苦了,快起来,快起来!”
“郭叔!不知我母亲可还在人世?”龙鳞站起身来:“她现在又生在何处?请你务必告知!”
关烽神色凝重,不无悲伤地说:“当我们救起她的时候,她已奄奄一息,后来送到医院,医生说她活不过一天,我想,人死了,总得落叶归根不是?于是,便差人连夜将她送回了老家。后来,寻思着如果将你抱回去,多田田本就恨之入骨,必定不会如己所出,多加疼爱,更有可能,加害于你,所以才擅自做主将你抱到钓鱼村,送给老邱。孩子,你怪叔吧,都是叔,没有及时救治你母亲,叔对不起你啊!”
“怎么能怪您!”龙鳞痛苦地低垂下脑袋,看着自己的脚尖。
“你还好吧?”薛国斌以为她在哭泣,递上纸巾,轻轻地搂住她的肩头:“你还有邱大伯,还有我和琴琴,我们会一直陪着你,不是吗?”
龙鳞抬起头来,噙着眼泪看他一眼,然后跑到病床边,搂住邱德志,喊了一声“爸”,她的眼泪终是忍不住夺眶而出,在场的人只看见她的眼泪,却听不到她哭泣的声音。
邱琴琴却在一旁呜呜大哭:“可怜的龙鳞,死了妈妈,有亲爸还不知道她活着,呜呜呜……”
龙鳞无声无息地流着眼泪,心想龙鳞的母亲,亦是自己的母亲,此刻,她发誓,要为母亲和自己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