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言一愣，不知该作何反应，手却已经被人挽住：“嫂子，沐大哥藏你可藏得紧呢，应梦数次要来看望你，他都不许，真是小气！”
蝶应梦叫我“嫂子”而不是姐姐，看她说话一副坦荡荡的样子，似乎果真只将沐漓澈当了大哥。
这一下，我更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我其实只是凑巧路过，所以过来瞧瞧……”我瞪小舍一眼，都怪她擅自作主，害我差点下不来台。
蝶应梦笑盈盈地，也不见外：“嫂子，你早就该来了，要不是沐大哥小气，我还想去请你来做客呢。如果嫂子不嫌应梦这里太寒酸，以后就常来！”
“咳……咳……”后面发出咳嗽声的是沐漓澈。
“哎呀，我都忘了我这是什么地方了，沐大哥怎么会让嫂子经常来呢，唉……”说完这句的时候，蝶应梦脸上的失落连我都看得不忍心。
“怕什么，就算是青楼又怎么样，那些有名的故事，那些奇女子大多都出自青楼，这地方，我有什么来不得的？”
蝶应梦笑起来，这次是真心带着赞扬的笑：“沐大哥，嫂子的见解果然是与众不同呢，这个朋友我可交定了！”
说完也不理沐漓澈了，拉着我道：“来来来，嫂子，上我的绣楼去坐坐，咱们姐妹相交，以后沐大哥若是想欺负我，你可得帮我。”
“应梦，别吓胡闹！”沐漓澈终于忍不住了，出言相劝。
夜凰速度更快，脚尖一转，已经挡在了我们前头。
“哈，夜大冰块，我说怎么一向少见呢，原来调去保护嫂子去了？你怎么还是这副德行啊，也不知道多说两句？”
蝶应梦一句“夜大冰块”彻底把我逗笑了，原本我就对她没太多敌意，这下子竟然还生出几分好感出来。
看样子这蝶应梦倒是个很好玩的人，给夜凰取得这绰号实在是贴切。
夜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似乎在压抑怒气，然后一拱手：“请应梦姑娘放了王妃！”
呀，怪事啊，这夜凰有名的一句话不超过三个字，现在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字，这蝶应梦的魅力不小啊。
“我有没强迫嫂子去楼上，嫂子自愿跟我去的！”蝶应梦一叉腰，一嘟嘴，一副小女儿作态，似乎就是要和夜凰抗到底了，转头还问我，“嫂子，您可是嫌弃我的绣楼破旧，不愿上去啊？”
她这么一问，我要是回答不愿去，倒变成嫌弃她了，只得笑道：“哪里，怎么会？”
“你看你看，嫂子说自己要去的，主子的命令，你怎么可以不听？”蝶应梦一瞪眼，一副计谋得逞的得意样子，瞪得夜凰只得让开了道。
“应梦……”沐漓澈的声音再次传来，他终于也站不住了，走了过来。
“沐大哥，你就在楼下坐坐，我和嫂子去说说体己话去！”说完，扭转沐漓澈的胳膊，继续把我往楼上带。
在楼上坐定，便有刚才那个小丫头送上茶来，茶是好茶，很香，可惜太苦，不合我的胃口。
“嫂子，你这次来不是怕我抢了沐大哥吧？”蝶应梦开门见山的话差点让我一口茶呛到气管里出不来。
“那个……”
“嫂子，没事，我们这青楼啊遇到这样的事情多了，也难怪你会误会的！”不等我回话，蝶应梦已经接了口，“不过你放心吧，沐大哥只是我大哥而已，我对他从来都没有儿女私情的。他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只把他当作我的长辈而已。”
见话已经挑得这么明白了，我也不好再装糊涂，含混过关，不过对于她这些言辞心下倒有些佩服起来，当下我也就不隐瞒，笑道：“本来我也没想过来的，不过是丫头多事，非要我过来一遭，现在见应梦妹妹心怀坦荡，我倒是觉得没白来一趟了！”
“嗯，我看嫂子也是个爽快人，您这朋友我今天算是交定了，嫂子如果不嫌弃，就和沐大哥一样叫我一声应梦好了！”蝶应梦笑起来，让这初春的寒冷都少去了一些。
这个蝶应梦，不愧是风月场里出身，对人对事都有一番独到的交友方式。不过她那丝毫不矫揉造作的性格倒是真的很合我的胃口，看惯了身边的那些每日都在算计别人的女人，再看看她，这对比立马就出来了。
不过——
“应梦啊，既然你从小认识你沐大哥，怎么没叫他帮你赎身呢？”
蝶应梦笑起来，眼神不再如之前般明亮：“这个世上，坦荡的君子少，攀龙附凤者多，我在这风尘中不知看到过多少。如果我今日是沐王府王爷的义妹，这些人的丑恶面目我又怎么能看得到？不知道有多少人，舔着脸爬到我的石榴裙下要娶我回家呢，可是这其中，真心的又有多少？”
这么说起来，倒是真的有几分道理。
“到这沁香阁来的男子，哪个家中不是娇妻美妾成群，却还不甘心，要来这青楼找乐子。若我将来的夫君如此，我宁可老死在这青楼之中，也绝不嫁人！”
蝶应梦的话像是誓言，我被深深折服。果然是风尘之中多奇女子，这青楼之中，高高在上的花魁，多少男子摆到在她裙下，可是她，却将这一切看得如此透彻。
“凄凄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受了感染，不由自主念了出来。
“对对对，我就是这么想的！”蝶应梦拉住我，“沐大哥告诉我，你要求他‘独一无二’我就知道，我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的！”
没想到，我在古代找到的志同道合的女子居然是在青楼之中。
接下来的谈话，心中的芥蒂已除，我们就放开来天南海北地谈起来。
她告诉我，她小的时候，十几岁的沐漓澈到沁香阁玩耍，她和一群小伙伴那水泼他，将他泼得一身狼狈的事情，也说了，在沐漓澈的裤腿里放鞭炮，本来以为他会满屋乱窜，没想到他却没事人一样将裤腿用剑割了下来。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立刻毫不吝啬地将我在杭州某客栈里怎么戏弄夜凰的事情说了出来，逗得她笑得花枝乱颤，只道：“这下，夜大冰块可是遇到对手了！”
不过关于沐漓澈为什么从十几岁开始就到这沁香阁中，和沁香阁中的孩子认识，她确实只字未提。我知道，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既然她不愿意说，自然有她不说的苦衷，我也就没有细问。
等夜幕低垂，华灯初上，沁香阁变得热闹起来。楼下的人终于坐不住了，上楼敲门。
“沐大哥，你心急什么，我又不会吃了嫂子的！”蝶应梦一副不情不愿地样子送我出门，“算了，如果再不送你回去，我怕沐大哥会吃了我，你还是快走吧！”
站在门口，他怔怔看我一眼，我低头，侧身从他身边走过。
手蓦地被抓住，我抬头，不知所措。
没等我惊呼，他已经将我打横抱了起来，然后头也不回地迈开大步往外走，好像真怕蝶应梦会将我留下吃了我一样。
“……喂，你干吗？”我小心翼翼戳戳他的胸膛，小声嘟囔着开问。
“上马！”他将我甩到马背上坐定，还是当初将我从王府劫往战场上的状态。
呃……
又怎么了嘛！
他依然在我身后，将我圈进怀里，神色严峻，身体紧绷。
“那个……云泽，我还是坐轿子吧……”我嗫嚅着开口，被他一道凌厉的目光瞪了回去，只得讪讪缩回头作罢。
算了算了，当只小乌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还好京城的道路宽广平整，不似北上的路，坑坑洼洼，震得我的小屁屁麻木了好几天。
路不远，没过一会就到了王府。
王府内灯笼高挂，沐漓澈拉着我大步流星地往屋里走，而我却低着头，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一般。
呃……
那个，其实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嘛？
低垂着头，并不代表我就什么都没有看见。那花丛里，草丛里，树荫下指指点点的人群，特别是女人们。我看到了依妃，林妃，然后意外地看到了紫妃。
那个替沐漓澈开脱的家伙，她站的最高，我隐约看到她嘴角微微上翘，藏不住喜气的样子。
我想起她之前跟我说的话，说完以后，小舍便毫不犹豫地带我去了沁香阁。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我转头看看身后的小舍，她正心虚地低头，不敢看我。
看来这里面真的有点文章可做呢，我说呢，我没来之前，这沐王府的女人中紫妃最大，我一来，她的地位一下就没了，怎么可能如此大度想方设法来帮我巩固地位呢？
正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卧房。
“进去！”我几乎是被甩进去的，脚下一个踉跄。
好不容易站稳，我叹口气，翻个白眼，直接往床上一坐，也不说话。
沐漓澈欺上身来，盯着我。
我心中一阵打鼓，躲开了他的目光。他不罢休，托起我的下巴，眼神灼灼，随后一闭眼，终是冒出一句无奈的话来：“你到底在闹什么别扭！”
我一愣：“我没有闹别扭啊？”这些天我表现不好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恪守妇道，三从四德，连娘家……呃，本来今天是要回的，结果被小舍给搅黄了。
“那你没事上沁香阁去干什么？”
“我是说了我只是路过！”原来他介意的是这个，“你和你的应梦妹妹不是毫发无损吗？我们言谈甚欢！”
“柳小小！”他怒吼，“堂堂沐王府王妃，跑那种三教九流混杂的地方，成何体统！”
“沐漓澈！”他会吼难道我就不会？
“堂堂祈月朝王爷，天天往青楼跑，难道就成体统了吗？”
“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他赌气往旁边一坐。
“我说了我只是路过！”我也懒得跟他说，“信不信由你！”
短暂的沉默，他的呼吸急促。
最终还是他先开口：“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我低头，有些心软，也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他自己能左右的，于是叹口气问道：“那战场上的题目，是你出的吧？”
我才不信这题目是蝶应梦出的，就算她冰雪聪明，终也不过是在青楼卖笑的姑娘，怎么会对战事如此感兴趣？
她要是出题目，多半会给我出个对子，和和诗什么的，怎么会想到这个？
当时人并不多，所以也就不存在什么沐王妃抛头露面之类的言辞，那些沁香阁的****保镖们，想来沐漓澈有把握可以搞定。至于后来走进的路人，只看到唱歌的女子，也不知道我的身份，所以也不会到处乱做宣传。
果然，沐漓澈点头。
我笑：“云泽，其实你知道吗，当题目拿下来的时候我想到的是什么？”
“什么？”
“虽然有对逃难百姓的怜悯，有对死去将士的悲痛，有在敌营受辱的惊心动魄，但是这些记忆，都比不上你在我受伤时的那个拥抱，还有在床头对我所做的承诺！”
沐漓澈坐在床边，看着我，眼神从呆滞逐渐转成柔情，那温水静静流淌过我明眸，让我连一丝丝逃离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别过头：“我和应梦投缘，只是因为我们有相同的志愿。都只不过是想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而已！”
有暖暖的气息从脸颊边传来，腰上一紧，听见耳边有呢喃般的声音：“相信我，那个承诺，我从来不曾忘记！”
我不再抗拒，软软地靠在他的身上，闭上眼。
我当然知道，太后口中的侧妃不会是蝶应梦。那样出身的女子，就算迎进沐王妃当个侍妾都会引人非议，更别说是当侧妃了。
只是，当我的唇再次被噙住，我的心也就跟着眼前的男人起起伏伏，再顾不上其他。
二月早春，夜幕中星光点点。沐王府王爷卧室中的夜明珠闪着长久不息的光芒，男人与女人的战争，总是以这样一种亘古不变的模式来结束。
只是，谁又知道，那点点星光下，藏着多少黑暗，尚未发现？
而这样平静的夜，不知何时又会刮起风来，让那些在早春中刚暴出的新芽，折得零零落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