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了,这是第几层地狱呢。”獐子悠然转醒,他只记得那时候一个蒙古将军杀了过来,他想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莽撞又追求荣耀的蒙古人拽下马,可是偏偏两只手并不是那么听使唤。也罢,也罢,死就死吧,千秋功罪自有人评说。我造了那么多杀孽也早就该死,而且八成要下十八层地狱,只不过可惜不能去极乐世界和阿爸相会。然后就人事不知了。
这就是地狱吗?獐子轻声得问自己,不过看起来真的不像,倒是像一所普通民居的屋子。咦,为什么人死了,那些伤害都老老实实带着,阎王爷就这么不放心我,还要将我用铁链这般五花大绑起来?獐子的心中充满了疑虑,这地狱的形象和小时候父亲说得一点不一样,而且自己右肩上的那些伤口居然没有任何消退,甚至被拉扯得更加深了,他勉力尝试举起右手,发现就算即使没有铁链,他也举不动。为什么地狱这么凌瑟呢,一点声音都没有,不是说恶人自有恶人磨,自己犯了这么大的杀孽,的确也免不了折磨。那些要折磨自己的狱卒呢?
怎么还是没有人,恩,会不会是自己罪孽深重,阎王爷不好判呢?自己没说过慌,应该不会被拔舌。其他还有什么罪呢?一个人呆得日子最是恐惧,他仿佛又变成了一个没有完全长大的少年,对着所有好事、坏事都充满了兴趣和好奇心。自己随赵孟锦这浪荡子去过青楼耶,还让一些侯府的侍女给自己暖过床。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自己还没能替阿爸好好守孝,这些好像都是重罪呢。獐子翻来覆去得还是只能想出这三点,是重罪没错,但是很清晰一点不会为难阎王爷的。那阎王爷到底长什么样子呢,刘彰有些后悔自己以前看戏的时候都光记得吃东西了,又或者像后来没资格去,都没好好看清楚阎王爷长什么样子,万一到时候将牛头马面认成老阎他老人家,岂不是贻笑大方。才不是呢,自己曾经也跟着大哥、阿爸他们信过那摩尼教,说不定是摩尼老祖把自己给收去了。当年那个摩尼教的教首曾经说家门外的护家神兽就是摩尼老祖的贴身座驾,那肯定好认得很,家里那些东西都是自己贴的,绝不会认错的。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刘彰心中印象中的阎王爷还是没有来。难不成,那老阎还会认为他刘彰刘叔彦怕了不成,一人做事一人当,虽是年少但也堪称戎武半生,有什么了不得的痛楚自己会害怕,将自己锁在这算什么。獐子口中骂骂咧咧了起来,只是他实在太虚弱了,那些话估计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听到,更别说传出房子了。折腾了一会,他也累了,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说来也怪,被军旅磨练出来的习惯就是贴着墙根也能睡,居然到了地狱还能有大用耶。獐子暗自窃喜,悠悠得睡了过去。管他呢,反正自己已经到了这地狱的地方,想再多又有什么用。最好在这边把自己饿死,自己又能投胎人间做一个好汉,只是不知道阿爸投胎了没,下辈子自己还要做他的儿子,而且要好好孝敬他,把今生的份都一并算上。
地狱的还有阴阳变化的,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亮?獐子突然听到几声脚步声,突然一道光亮从外面传了进来,他看到几个人进来了,当先的那个白净无须之人,大概是白无常吧,那个他后面的拉着张驴脸的估计是马面,那个胖胖的该是牛头,鼻子是挺大的,只是怎么留着蒙古人的头发,还没有牛角的,最后进来的不是阎王爷,而是獐子熟悉不过的人,哈丹帖木儿。
“义兄,想不到我们这般有缘,下了地狱还能相会。”獐子冷笑着说道。不过这些话说得并不是很响,哈丹帖木儿没有听清楚,他只是回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哈丹将军,我要亲自提审人犯了,你下去吧。”那白无常这样说道。
“人犯?安答你为什么不杀了我?”獐子总算明白自己的状况,自己并不是下地狱了,甚至都没有逝去。自己只是被俘虏了,这间没多少亮光的屋子不是因为在阴间暗无天日,而是什么都被封死了,光透不进罢了。他怒吼了出来,这一段话虽说因为伤重说得并不是很清楚,但是哈丹帖木儿还是明白了獐子的意思。
“在下告退了。”哈丹帖木儿不回话。时间是会改变一个人的,他哈丹帖木儿自从成家之后就不再是原来的哈丹帖木儿。而刘彰还是那个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的那个刘彰刘叔彦。
阿术将军在自己俘获了这位安答之后,曾经说过:“有些人一生都不会变,刘彰刘叔彦就是如此。李庭芝也是如此。有这样的对手,人生才不会寂寞,有这样的对手,生命才有了光彩。”说完,阿术发出了爽利的大笑,从攻打襄阳起,阿术将军就从没有这么开心过。哈丹帖木儿看得出来,他身边的马福和怀都诸将也都看了出来,这是他真正开心的笑,是为了一生能得到这么好对手的笑容,也是为了这轰轰烈烈一声的笑容。阿术将军的胸襟、男儿当如是的豪气和气魄绝不逊色于任何人。
哈丹帖木儿有一丝明悟,自己的安答和他都是一类的人,他们都是盖世豪杰,这乱世之中,忠义让他们互为对手,豪杰的个性却又让他们惺惺相惜。只要小心这宦奴不要折辱了自己的兄弟。自己没有必要想太多了,阿术会给自己相似的对手一个合理的结局。
“你们下去吧,我要独自审问这位刘将军。”那个白面无须的人,进一步支走了那些还留在屋子中的人,甚至让他们走前将门轻轻带上。
刘彰的说话声实在太轻了,那人拉过一把椅子坐在獐子面前,那些拉上门出去的那些人脸上带上了几分戏谑的笑容,这位陈公公好男色的名声可是远近闻名呀。不过也是没办法,人家没了下面,也只能好好男色了。这次让他赚到了,宋人的英雄,让阿术将军都心折不已的对手,要不是趁着阿术将军亲自出去攻打襄阳了,没有人镇得住他,这好事怎么也不会发生。
陈公公一脸轻蔑看着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的那些随从出了门,热切得对着獐子说道:“爹,爹你还认得我吗?我是小四,小木生。”
“我才不过落冠之龄,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儿子?”刘彰被弄得丈二脑袋摸不着,满肚子的火气都没地方发,对着这么一个完全有些神志不清的老人家,他破口大骂也不是,坚决反对也不是而且人家乱攀亲戚,要他投降也太怪了吧。看着陈公公一脸虔诚的神情更加不忍心出言辩驳,说不定自己和他阿爸长得有些像。这位白面无须的人说不定和自己一样也是和父亲相依为命长大的,感情真挚,一直心里边想着父亲还没有死,还没有死。只是以另外的样子看着自己,獐子自己心中一直都有这样的念头,所以以己度人,也就理解了对方失礼的举动,心中有些哭笑不得在所难免。
屋外本来在贴墙根的几个人都面面相觑,这陈公公口味太重了吧,为了和人家那个居然连爹都叫上了,哈丹帖木儿握紧了拳头只想着冲了进去,不过被那些随着陈公公来的人拉开了。他们一是害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东西犯恶心,二是不敢轻易打扰陈公公的“好事”。
“爹,你喝了孟婆汤了,不记得我了。我真的是你儿子,最小的那个。”那个陈公公已经顾不得别人了,他看着仍是无动于衷的獐子激动得说道:“你慢慢想,还记不记得曾经带着一个六岁的孩子一起阅兵忠武军,那个什么却虎营以前就是叫忠武军的。你以前叫完颜陈和尚是大金的大元帅。我还有个堂哥叫完颜巽寮,你把他当亲儿子一样养,对他比我还好。”他越说越激动,说话也手舞足蹈起来,抓起獐子的手,说得益发语无伦次。
“嗯,”獐子闷哼了一声,原来是已经失去大半知觉的右手,险些被激动的陈公公扯了下去。陈公公小心翼翼放开獐子的手,一脸谄媚得说道:“爹,你记得我了不?我是小四呀,完颜木生。”
“我是杨沃冺大人的弟子,完颜陈和尚也算得我半师,不过,我真的不是你阿爸。”獐子费尽气力说道,对方虽说是一个宦官不过对于父亲的尊重还是感动了獐子,更何况完颜陈和尚的确于军事上有半师之恩,这位老人也算得上是故人之后了,所以他体现了极大的耐心,继续勉力说道:“你在我怀里找一下,要是他们没搜去的话。有本小册子是你父亲的遗物。”
那个白面无须的完颜木生,找出了那本册子,略微拉开了些窗户,顺着那透进来的光看了几页,这的确是父亲的字。这是阿爸,一定是阿爸转世。那杨大人自己也见过是个能掐会算的人,他一定是找到阿爸的转世才费劲心力去教导一个宋人。
“爹爹,我把这东西拿走了。你好好休养,放心有我在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陈公公咬牙切齿得说道。爹爹肯定只是喝过孟婆汤了,他一定会恢复记忆的。
“我真不是你阿爸。”獐子真的是哑巴说黄连有理说不清。这个老人家像是中了魔障一样怎么都说不清楚。
“没事,爹,我会帮你慢慢想起来的,有我在你什么都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还有那哈丹帖木儿、阿术居然敢俘虏您,我一定会杀了他。”那个白面无须自称是完颜木生的老人说着走了出去。
“这么快,而且陈公公是一脸满足得出来的,这宋人小子不简单呀。我记得他好像还受伤了的。”一个守卫轻轻得说道。
“可不是,这样的人带回皇宫,汗王那些深闺怨妇总算可以消退不少了。”另一个守卫用手中的兵器背敲了敲和他一样缺德的守卫。
“松开,我去看看我的俘虏怎么样。”哈丹帖木儿总算是找到让身边那几个陈公公随从松开的理由,还别说这几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同时他恶狠狠瞪了那几个说闲话的守卫一眼向着獐子关押的地方走去。
“他瞪我干什么,难道是也喜欢宋人那一口,陈公公抢了他心头好。”那些守卫发出了狼吼,不过对于这些仆从军的纪律一向没个标准,哈丹帖木儿就是有气也不好发。
等着他进了屋子,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任何异样的地方,獐子的衣物都很齐整,除了上衣没有任何被动过的痕迹。“他没怎么你吧?”哈丹帖木儿走到獐子身边关心得问道。
“不敢受你关怀,那老人家不过是个思念父亲的可怜人。哈丹将军,我可是你阶下之囚,你还是早点杀了我,别用被俘折辱我了。”刘彰闭上眼睛,扭过头说道。
“思念父亲?”一时间只有哈丹帖木儿迷惑不解的神情,留在这空荡荡的房子中。(实在抱歉,昨天传错分卷和章节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