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耽搁了两天的工程,回去之后,十五爷开始忙了起来,整天整夜在工地里没有回来。他尽的是孝心,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在驿馆里闲着无聊,空闲下来对初染采桑的思念便如肥沃土壤里的杂草般疯长起来,知道如此下去,肯定会把自己逼疯。十五阿哥想带我去工地看看,我觉得没什么意思,自己也不懂,去了也添乱。于是带着如画在扬州城内的大街小巷乱转。
紫芪是自小就在宫里长大的,长年累月被圈在宫里出不来,难得有这么个大好机会出来逛街,当然是看见什么都有觉得新奇。捏泥人,棉花糖,小风车,看到什么买什么。不一会就两手都拿不下。见她排花了眼,两手满满当当的居然还指着一个姻脂水粉摊档,回过头来问道:“快帮我看看,哪个好?”我与如画两人无奈摇头,只好走上前去帮她拣。
不知不觉走到兰花轩,我道:“走累了,进去歇会吧。”手碰到门边,微觉异样。大门居然是虚掩的,里面似乎还有有些轻微的响动。心开始“怦怦”直跳起来。莫非,初染采桑她们回来了?
迫不及待推门而入,举目极力向四周望去,不是很宽敞的院子里空空荡荡,只有西北角的蓠芭墙角似有一个青葱的人影在晃动。
记忆中,初染也有一条青葱色的衣裙,转动起来别有一种卓约曼妙的风姿。“初染!”我惊喜地叫。
那人影听到叫声,倏地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只自制的小木桶,显然是在给院子里种着的兰花浇水。难怪兰花没有枯萎,原来是有人在照料着。这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姑娘,年约十六七岁,乌黑的头发挽了一个堆云鬓,斜斜插着一支宋梅碧玉簪。瓜子脸,柳叶眉,一双大眼睛顾盼有神。这张脸,还有头上插着的那枚宋梅都有一种熟悉感,只是我一时记不起来。
不过,她不是初染,我心中微叹,心中涌起一股浓浓的失落。
“雪儿!”那姑娘忽然快步走到我面前,双眼闪着惊喜的目光。
我维持着礼貌的微笑,不知怎么称呼她。
“雪儿,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雅晴呀。”眼前的姑娘见我一副茫然的样子,急得直跳脚。
哦,是雅晴呀,离兰花轩五十步外那个老大夫的女儿。我终于露出笑脸,紧紧抓紧她的手,心中也一阵激动。想不到,一年不见,这丫头倒是长高了,以前那圆圆的脸蛋如今已经变成瓜子脸,秀眉如柳弯,眼眸如湖水,女大十八变,这妮子已经出落成一个大美人了。
“雅晴,许久不见,你是越来越漂亮了。”我由衷地说。
“雪儿又在取笑我。雪儿才是越来越美了呢。”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我一番,眼中闪着惊叹。“雪儿,怎么连走都不跟我说一声,我听别人说,是有个有钱的公子哥带你去治病去了。雪儿,你的脸色这么好,你的病治好了?”
治病?我想起半年前自己蜡黄的模样,不由哑然失笑。半年前,自己走得匆忙,都来不及向她道别。
想不到,关于我的离去,扬州城竟然流传着这样的版本。跟随有钱的公子哥走了?这怎么听都像是攀高枝。我笑,不置可否。
“雅晴这段时间过得可好?可曾拜师学艺?”我含笑问她。我记忆中的雅晴是个很自立自强的女孩子,说过要自己开玉器行的。一个姑娘家能有这样的抱负,在这古代大清国,真是不多见。
“雪儿还说呢!说得好好的,要与我合伙开珠宝铺子,大半年了也没个消息……”雅晴委屈地说道,语气里明显带了埋怨。
我这才想来,半年前的一天,我确实跟她说过,要她先去拜师学艺,学会打造技术,由我负责出资,不想我回了紫禁城,倒把这事给忘了。
“那雅晴现在还有这个打算吗?”我笑意盈盈问她。她的手指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想必是勤学苦练磨出来的。
“真的吗?”雅晴睁大水汪汪的大眼睛,声音里掩饰不住的兴奋。
我含笑点头:“我保证,这次绝不食言。”这个女孩,自力更生的豪气让人佩服。我在想,京城朱老板的明月行也该扩张一下了,招募多几个人,原料的采集,图纸的设计,器具的打造,出售,形成一条生产流水线,想必盈利会大幅上升。而雅晴,总监图纸设计和打造这两个环节刚刚好。
“那你愿不愿意跟我上京城?”我问道。
雅晴低头沉吟片刻,最后抬头毅然道:“好,我答应你,跟你上京城。”京城,多么繁华的城市,多少人想去的地方。此行我也曾打算把初染采桑她们接到北京城的,想不到,她们却都失踪了。一念至此,心中一片黯然。
雅晴见我脸色有异,知我触情伤情,忙安慰道:“雪儿不必太过于担心,初染和采桑能如此放心跟了别人去,想必是熟识的人。说不定是初染或采桑的亲人升了官发了财,来寻回自己的亲人,接她们过去享福的……”
“是吗?”我笑得迷离。事已至此,唯有这样的猜想了。
转头,见紫芪如画她们侧立一旁,规规矩矩地站着,才回过神来,忙介绍给雅晴认识。
皇陵的修缮工程终于如期完工。十多天的时间,雅晴也跟我们混得很熟了,有事没事就往驿馆跑。记得雅晴初见十五爷的那个夜晚,雅晴正要回去,见一丰神俊朗的少年公子翩翩而入,忙扯了扯我的衣袂,“雪儿,这就是把你带走的那位有钱公子吗?”我忍住笑,答她:“是啊!”偏偏那时十五阿哥耳朵特别的聪慧,瞬地转过头来,问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哈哈大笑:“雅晴说你是有钱的公子哥。”一旁的雅晴早羞红了脸。
雅晴是个很乖的女孩,手也巧,绣工画技都有上乘水平,描绘出的花鸟图案栩栩如生,设计的簪子也别具匠心。
于是,闲着无聊的时候,在扬州冬天不太冷的下午里,支一个画架,在兰花轩的院子里,与雅晴一起画盛开的兰花。然后煮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花果茶。把芙蓉花、蔷薇花、橙子皮、苹果片、雪梨片、蜜桃片放在一起,加水,放些许冰糖,搁在火上煮,水开时,满屋的果香四溢。用稍大的描兰花卉茶杯盛着,端在手中,慢慢地喝,感觉整个下午悠闲的时光在指尖流水般飞逝而去,在一点一点暗下来的苍茫暮色中,慢慢地回想兰花轩里的那渐渐走远的欢笑和泪水,还有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