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楼头牌的阁楼上,灯火通明。桌上酒菜已经撤去,十五阿哥端坐正中央,前面是一叠厚厚的卖身契,他翻了一遍,再翻一遍,翻得心浮气躁。
桌子前,一向悠闲与冷静凤娘跪得战战兢兢,时不时用疑惑的眼神瞟了瞟我。她可能在想,凭她行走江湖十几年居然会看走眼,不仅看不出我会武功,更看不出我原来是个容貌清丽的女子。
既然被识破,就没有再伪装的必要。我吃下的解药,不用半个时辰就发挥了功效。前后判若两人,难怪凤娘会疑惑。不仅凤娘,连初染、那买铃铛的少年、小红都用讶异的眼神看着我。
“还有呢?”十五阿哥一拍桌子,锐利的目光直逼凤娘,沉寂的空气里只听见他急速的翻页声。
“没,没有了。老身不敢欺瞒十五爷,就这么多了。”凤娘被他这么一吓,登时坐倒在地上,连话也答得不流畅了。看来,这平日里温婉谦和的十五爷,发起怒来也挺吓人的。
我暗暗叹气。我知道他要找什么。这个东西,早就被我烧毁了,他就是再翻上一百年,也找不到的。
凤娘不愧是个聪明人,她看看桌上那叠卖身契,再看看我,似乎明白了什么。“这逍遥楼里一百零八位姑娘丫环婆子的卖身契,全在这了。凌姑娘由于早已经赎了身,所以这里面,这里面没有她的。”凤娘小心冀冀地答道。
我苦笑。赎了身却还呆在逍遥楼里,这下,更加说不清了。
立即有两道冰冷的目光射过来,他冷声道:“做丫环很好玩吗?”
我无奈苦笑道:“也挺好玩的。”在这里的自由自在比在紫禁城的沉闷压抑好多了。我抬头,马上发现我又说错了话,他的目光里闪着愤怒的火焰,看来,我还是继续做哑巴的好。
“十五爷请不要责怪雪儿,雪儿是为救我留下的。”初染突然跪下,抬起清亮的眸子说道。接着把如何被拐卖到扬州的经过说了一遍。
凤娘惊得瘫倒在地上,这“逼良为娼”的罪名,出了扬州城,谁为她撑腰?
十五爷的脸色愈加的阴沉,“噌”地拿起桌上的游龙剑,“十三哥,麻烦你跑一趟知州府,调集兵马,把这逍遥楼抄了。这事我回头再跟四哥说。”
“好。”十三爷朗声道,拿着游龙剑,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凤娘瘫在地上抖如筛糠。我不觉好笑,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感。凤娘,别跟我斗,我说过的,我所受的苦,我要你和逍遥楼双倍奉还。
于是,扬州城又多一条爆炸性新闻。扬州城最大的烟花地逍遥楼,一日之间土崩瓦解,所有姑娘丫环婆子都被遣散,凤娘及几个管事的俱已下狱,逍遥楼成了一座空楼。
我写了两封书信,一封给采桑,叫她不用担心,我平安无事。另一封给绸缎庄老板做第九房妾室花想容,问她有何打算。她回复说,既已认命,便不再做他想。说我不必为她再做打算。我也只得做罢。
入夜,没有月光,满天的星星在天上眨眼睛。
十三阿哥办事效率真是奇高,一个下午的时间,逍遥楼就被封了,那个扬州知府连句话也不敢作声,唯唯嚅嚅、跟进跟出的样子,可能正担心自己的乌纱帽保不保得住。不过话又说回来,此次,十三阿哥,十五阿哥就是跟着四爷外出办差的,这皇上的钦差大臣,谁挡着那是要掉脑袋的事。
现在困扰我的问题是,十五阿哥帮我解决了一个难题,我该不该跟他回到那个精致的鸟笼里去呢?我冥思苦想了半天,找不出一个不回去的理由。
十五阿哥一进来,就看见我托着腮倚在床榻上皱着眉一副苦恼的样子。“怎么了?疼得厉害?”他有些紧张,放下手中一堆瓶瓶罐罐,托起我的手臂仔细察看起来。看着看着他的浓眉就紧紧拧了起来,“怎么刺得这么深?”
渗出的血已经有些干涸,但半个手臂被鲜血染红,看起来有些骇人。刚开始时伤口被森冷的剑气凝住,感觉不到疼痛,现在经他一提起,才感到手臂上火辣辣的痛楚一波一波地袭来。
“你干什么?”我见他把我手腕上的衣袖翻卷上去,露出一道长而深的伤口,忍不住问道。
他看了一眼那伤口,眼中似有一抹痛惜闪现,瞬间隐没。转身取过一个白瓷小瓶,倒出一些白色粉末,道:“忍着点,会有些疼,这伤口太深,不上药不行的。”
白色粉末一洒上创口,我疼得一哆嗦。他忙停了一下:“很疼?”
我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他看我良久,脸色瞬间转冷,“那么逞强干什么,非要弄成这个样子?”然后不再说话,左手抓紧我的手臂,右手继续往伤口处洒粉末。
我猛地咬住嘴唇,有雾气漫上眼眶。不能哭,不能在他面前示弱。抓住他的手,尖尖的指甲刺进他的手臂,我需要一样东西来抵缓这阵痛楚。这样的痛,就像把酒精泼在伤口处……痛得浑身都在颤抖。
他也不说话,眉头越拧越紧,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歇。洒完药粉,再涂上药膏,覆上纱布,缠上绷带。等他做完这一切,我已冷汗淋漓,人也快要虚脱般。
他拿过丝帕,替我擦拭额角的汗珠,手停在我的头发上,抚摸着那乌黑油亮的云鬓,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只叹了口气:“你呀,什么时候能让人少担心一点?”
我不服气地说:“刚才你叫我住手,是怕我伤了你十三哥吧?”
他略微有些失神,手在我头上停了一下:“那一剑,……跟你姑姑的那一剑同出一辙,……你比你姑姑更厉害。”
我愕然抬头,见他平静如水的眼眸里泛起层层波澜。心中忽觉有些不忍,姑姑就是用一招把他刺伤的吗?这一剑对于他来说,应该算是个恶梦吧?
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干脆躺倒在床,扯过锦被蒙住自己的脑袋:“我要睡觉了。”
过了许久,房间里传来他的轻轻叹息声:“沐浴时叫采桑帮忙,伤口不能沾水。”随后,他的脚步声响起,越走越远,有门轻轻关上的声音。
翻身坐起,我沐浴时从来不准别人在旁边的,他居然知道我这个习惯。心里觉得很抱歉,姑姑用这一剑刺伤他,并且差点要了他的命,我居然连一声对不起也没跟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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