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铁观音袅袅的香气中,在朱老板老泪纵横、断断续续的述说中,我终于了解了事情的大致始末。
当年,自薛小姐逃婚后,薛家计就败落了。薛如燕的未婚夫马公子,在朝中也有些有头有脸的权贵亲戚,他因娶亲不成,恼羞成怒,迁怒于薛家庄,在生意场上处处挤压薛庄主,薛家计从此一蹶不振。再加上入秋又暴发了几十年难遇的旱灾,大面积的庄稼颗粒无收,村民们大多逃荒到外地去了。在如此雪上加霜的状况下,薛庄主急怒攻心,卧病在床,拖了几个月,病情反而愈加沉重起来,终于还是撒手归去。薛夫人承受不住丧夫丧女之痛,不久也追随薛庄主去了。
迫于生计,朱老板举家迁到北京。一路上,由于水土不服,妻子病死,自己也得了极重的风寒,高烧烧坏了嗓子,病好以后又落下个咳喘的毛病,好好一个人如今被病痛折磨得只剩下皮包骨。
我愕然无语,不觉黯然神伤。想不到我才离开半年,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不由想起那娇娇弱弱的薛家小姐,不知她到底怎么样了?与她的情郎是否已觅得一方净土,快乐地生活着。若她得知自己的家竟遭受如此变故,不知承不承受得住?
我看着面前这位老者,衣衫蓝缕,想必生活穷困潦倒,心中一动,问道:“朱老板,可否想过重操旧业?”
他看看我,苦笑道:“雪姑娘,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
我微笑摇头:“资金你不用担心,只要你肯干,我保证你开的玉器铺成为这大清国第一玉器行。”
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再抬头时,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好,只要雪姑娘肯加盟,那老夫就跟着雪姑娘干!”
我喜欢如此爽快的人。拿出两张银票,共800两银子,递给他:“这些钱你先拿去,先找个地方,开个小铺子,过几天我送些图纸过来。”
现在我是一穷二白,他也是一穷二白,两人都必须从零开始。白手起家,需要的是齐心协力,同舟共济。
他也不推辞,向小二要来笔墨和纸,挥笔写了张借据,双手递与我:“朱某先向雪姑娘借这800两银子,日后朱某有所成就,定当双倍奉还。”
此刻的朱老板已无佝偻苍老之态,他双目炯炯有神,闪耀着生意人的精明。我暗暗赞赏,果然是在生意场上沉浮了几十年的人,这份坚持已非常人能及。
回到紫禁城,我忙招呼紫芪、如画过来帮忙,把东西分给其他丫环太监。如画呢,我把那串铃铛给了她,她高兴得不得了,拿着铃铛蹦蹦跳跳地跑去逗“绿珠”。
当我把储秀宫蔚鸢苑那个丫环送的那只玉镯递给紫芪时,她眼睛闪着惊喜的光芒,继而局促不安地说:“这,这不好吧?太贵重了。”这只玉镯配戴上紫芪如玉般的皓腕,刚刚好,不大也不小。论价值,应该不菲。储秀宫,是皇帝嫔妃们居住的地方,也是得到赏赐最多的地方。主子如此尊贵,那侍奉她们的丫环们身上的东西,也差不到哪里去。就如这只玉镯,看这质地与做工,起码也要一、二百两银子。
“你就收着吧,反正这是好处费。”我拿起最后买的那只端州名砚。这个是给十五爷买的,拿了他的银子,不送他点东西似乎过意不去。这端州砚有个很吉祥的名字,叫做紫气东来砚,具有石质細膩滋润、细密坚实、贮水不耗、发墨快不损毫、久用锋芒不退的特点,这是跟我一起买砚的老学究告诉我的。我仔细端详了一下,好像还不错,十五爷应该会喜欢。
“什么费?”紫芪没听清。
“没什么。”我笑。这只玉镯是好东西,但哪有天上掉馅饼呢?我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寻思了一下,蔚鸢苑的熹贵妃要讨好,祈颜苑那个我还不知道叫什么贵妃的贵妃也要讨好,还有我自己的生意要打理,唉,看来,这段时间我有得忙了。
“储秀宫蔚鸢苑的熹贵妃喜欢什么花?还有,祈颜苑的那位呢?”我问紫芪。
“蔚鸢苑的熹贵妃,喜欢牡丹,上回宫里太皇太后大寿,每个贵妃制了一床锦被,她就选了个牡丹图案,说牡丹富贵;祈颜苑的佟贵妃,好像喜欢白莲吧。祈颜苑假山池子里养的都是白莲……”紫芪自顾自地说开了,说了一会,才发觉我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奇怪:“雪姑娘,你问这个干什么?”
“讨好她们罗!”我看到紫芪两只可眼瞪得大大的,满是疑惑的目光。不由得哈哈大笑。顾客是上帝,她们两个是我的第一宗生意,我当然要投其所好。谁还跟钱过不去呢?不过,这两个美得不像话的妃子(虽然有一个我没见着,但也应该是人间绝色)的品味也未免俗气了点,什么牡丹,什么白莲,那么硕大的花瓣要往头上戴?我翻翻白眼,这我可不敢恭维。
十五阿哥房里燃着上好的龙涎香,清香幽远,屋子打扫得十分干净,窗台案几一尘不染。即使十五爷外出,紫芪每天还是会定时进来打扫,燃上一炉龙涎香,使房间里永远保持着清爽怡人的气息。
我在宽敞的空间踱步。学十五爷的样子,执一本书,晃一下脑袋。哦,不是,十五爷看书从不晃脑袋的。他会寻一处偏僻雅静的亭子,旁边泉水叮咚,读书者俊颜朗目,青衫飘飞,自成一处风景。
把紫气东来砚摆在右边,在笔架旁侧,想着他轻挥狼毫,墨迹淋漓,一手漂亮的梅花小楷,便立现纸上。这样轻灵俊逸的男子,应该有个绝色女子为其纤手研墨,持烛掌灯,红袖添香。这个女子,非那个他为之“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女子莫属。
我眼前渐渐展现这样一个画面:十五爷身着月牙色长袍,微微挽了衣袖,袖口处略微显出绿竹青翠的枝叶。长身玉立,在案几前挥笔作画,旁边,侧立着一位娴静如水的女子,柳眉如黛,星眸如水,唇边含了淡淡笑意,一方墨块,执于纤纤素手之中,细匀慢研,偶尔间回眸相视一笑,两情相悦,此情绵绵。
我很佩服自己丰富的想像力,更佩服自己睿智的眼光,这块砚台,我算是买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