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希望我滚烫的泪水,能温热这块寒玉。因为,这上面,有姑姑的体温,这是姑姑留给我在这世上最后一丝温暖。可惜,连这丝温暖,也不肯驻留,盘旋迂回,哭泣着离去。没有了姑姑,这个世界,不再是我熟悉的世界。
我心中悲歌四起。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杀葬花人,
独倚花锄空洒泪,泪上空枝见血痕。
愿奴胁下生双冀,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姑姑,天尽头,何处有香丘?只有一座新砌的孤坟,在这荒芜的乱葬岗上,倍显伶仃。
我扑过去,泥泞溅满全身。十五阿哥拉我不住,一声长叹,湮灭在蒙蒙细雨中。双手抚上石碑,凸凹有致的字体向我宣告了一个不争的事实:姑姑已不在世上。心头,一阵阵钝痛划过。
再起身时,我的眼中已经无泪。走到十五阿哥面前,我盈盈下拜。他讶异地望着我,忙伸手来扶,我固执着不起。
“十五阿哥,谢谢你!”
我是二十一世纪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女子,虽然不幸沦落在几百年前的大清康熙王朝,可是,骨子里的自尊自傲使我对于这个时代的有着明显等级标志的卑躬屈膝是不屑的。
可是,我望着眼前这位曾经丰神俊朗,如今憔悴不堪的大清国十五王子,心中涌出的是更多的歉意与感恩。是姑姑一念之差,差点断送了整个雪衣门。如今,这位无辜的人不但不计前嫌,还为仇人送行,这需多么宽广的胸襟和包容?!
一阵阵晕眩袭来,姑姑的新坟在我眼前晃来晃去,重重叠叠。我悠悠地想:明年的今天,坟头上会不会已是绿意盎然,芳草萋萋?我站在石碑前说话,姑姑会不会听得见?更大的晕眩袭来,意识开始涣散,恍惚中惊叫声四起,一双臂弯用力地拥住我,低沉而略带了磁性的声音自耳畔响起,低微而急促:“雪丫头,不要怕,没事的,没事的。”
我摇摇头,甩不掉眼前的天旋地转。在黑暗覆下来之前,我看到一双深遂的眼睛,盛满了无边的哀伤与痛楚,闪烁成我记忆中最后一颗璀灿的星星。
夜很黑,我一个人在摸索着往前走。有一盏灯,被风吹得飘来飘去,不肯走远般,在我面前摇摇晃晃。
顺着楼梯而上,三楼302,是我家的门牌号。我欣喜若狂,有多久没回家了?怎么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似的?我冲进家门,兴奋地大叫:“爸,妈,我回来了!”
厅里没人。电视里几百集的韩剧正在播放着。那是妈妈的最爱。厨房里,传来细细的低低的说话声。妈妈的声音:“这么晚了,吉祥怎么还没回来?”然后就支使爸爸去阳台去看我的车回来了没有。我看见爸爸胖胖的身子从我面前走过,居然视我如无物。我震惊得呆在原地不能动,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爸爸竟然看不见我?!
思索间,眼前的一切突然消失了,那盏摇摇晃晃的灯在我眼前闪烁。我骇然地发现自己竟站在独木桥中央,脚下是湍急的流水,轰隆的水声拍打着桥橔。我吓得心惊胆颤,前面有人影走过,是陆峰,我拼命叫他,可任我叫破了嗓子,他就是不回头…….
眼前有白影掠过,场景变换,我看到漫无边际的竹海,一个蒙面女子,衣胜雪,肤如脂,妩媚的双眼。剑过处,漫漫绿叶沸沸扬扬。姑姑,你没死?我惊喜地叫。她听到我的呼声,转过头来,眼中突然冷漠如冰,剑尖微颤,竟向我刺了过来……
我慢慢睁开眼睛,心仍在“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没有爸爸妈妈,没有陆峰,没有姑姑。我的意识在一点一点地清醒。硬木床,绣花帘,菱花格子窗,梨木小桌……这些都在向我诉说一个不争的事实:我依然在还在古代,在大清王国康熙年间。
好热,热得我喘不过气来。昏昏沉沉,头痛欲裂。我用手摸了一下脸,滚烫滚烫的,手心也是一团炽热,只有额头上敷着的湿毛巾传递着一丝凉意。难不成,我发烧了?我不由暗暗摇头。在现代,我可是连感冒都没有过,怎么到了古代,这身子反而越发的娇贵起来了?
有细碎的说话声自不远处传来。
“张太医,情况怎么样?”声音低沉略带了磁性,是十五爷。
“不太妙。”一个老者的声音在继续,“雪姑娘悲伤过度,又受了极重的风寒,恐怕……”
“张太医,雪丫头身世凄凉,你一定要救救她!”十五爷一向沉稳的声音里明显带了焦急与不安。
“老夫自会尽力而为。不过,这也要看雪姑娘的意志,能不能熬得过去。如果,连本人都没有求生欲望的话……”
“不可能,不可能的。”有衣袖拂过桌面的声音,接着便是茶盏摔在地上的“当啷”巨响。
我苦笑,我哪会那么容易死掉?阎王爷都说我还有八十五的寿命。还有,我那本《李吉祥大清国游记》还没开篇呢!朦胧中,意识又开始模糊起来。
不知是不是我这具身体的主人,感染了瘟疫后死而复生,身体产生了抗体,生命力出奇的旺盛,再重的风寒在我身上也无法停留太久。我只昏昏沉沉地睡了几天几夜,身子居然一天一天好了起来。要是别人,即使是强壮的男子,像我受了这么重的风寒,没有十天半个月是爬不起来的。
张柏年太医也暗暗惊讶,看我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惊奇,依旧开些苦苦的中药给我,只是我再也不愿意喝了。任紫芪如何往药汁里加蜜糖,我也坚决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