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天色已晚,附近人家窗户里的灯火渐渐熄灭,厉凤先打个哈欠侧身睡了,青秧放下帐子,和衣躺下。
桌上的烛火还留着,时不时爆一两个灯花,厉凤先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觉得一阵凉风刮过,身上有些发寒,他翻身坐起来,却原来窗子没关,他把插在窗棂上的风车收进来搁到桌上,正要关窗,脚下忽然踩到什么硬硬的东西,他拾起来一看,原来是个指甲盖大小的铜铃,铃铛摇起来没有声音,他本以为是摘了铃心的缘故,然而翻过来一看,明明有铃心,真是古怪,厉凤先拿着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随手收进袖子里,打算明天给师姐看。
广安斜塔上那深夜探塔的三人也正觉得无趣,以他们的灵力,在守卫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去本是小事一桩,然而沿着这九层宝塔上上下下好几个来回,也没发现什么神秘的房间,更别说珍玩宝藏了。顾容桥耐心地感应了半天,没发现什么阵法的痕迹,符菲琬也试了一次,同样一无所获,百珏香不甘心地把案几上的烛台花瓶什么的摸了个遍,想要寻到打开密室的机关,结果自然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若说有什么别致之处,那便是这塔从外面看是倾斜的,里头的地面也是歪的,所有的家具都是焊死在地上,陈设的各种物件也是牢牢地黏在案几上,走路的时候总觉得深一脚浅一脚,一不留神就会摔跤。三人闹腾了大半夜也没发现那个传说中的房间,百珏香开始犯困,扯着符菲琬的衣摆道:“师姐,我们回去吧。”
顾容桥本就不相信秘密房间的传说,只有符菲琬一人还有些恋恋不舍的意思,但她并不是凡是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那种人,为人十分柔软,见百珏香和顾容桥都意兴阑珊,便笑道:“折腾了这么久,我也困了,回去吧。”
三人便又用隐身法出了斜塔,塔外的守卫认认真真地巡检着,丝毫未觉有三个人来了又走,更没有发现塔顶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衣红眸的绝色女子,披散着一头雪瀑样的银白长发,凝视着顾容桥等人远去的背影,唇角漾起一抹悲喜难测的神秘笑意。
第二天顾容桥早早起床梳洗完毕,便大开着房门拿住一卷书坐在桌边研读,等了好半天都不见青秧自门前经过,心中便有说不出的烦闷,他也不知自己着了什么魔,短短一日,便已对那个貌不惊人的陌生女子生出了强烈的执念。他是先天宗掌教的关门弟子,在拜入仙门之前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之骄子,不知见过多少冰雪聪明多才多艺的绝代佳人,却从未试过这种辗转反侧,坐立难安的滋味。
百珏香手里拈着一枝白瓣黄蕊的雪兰花,笑嘻嘻地倚在门框上道:“顾师兄,你的书拿倒了。”
顾容桥急忙把手中的书倒了个个,这才发现自己上了当,默默地把书颠倒回来:“百师妹,今天起得可真早。”
“不早了,顾师兄。”百珏香故作神秘地拉长语调,“有一个秘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只有顾师兄不知道,顾师兄,你说,我应该告诉你吗?”
漫不经心的笑容又回到了顾容桥的脸上:“秘密自然是知道得越少越好,百师妹,千万别告诉我。”
“可是我真的很想告诉顾师兄,怎么办?”百珏香眨了眨眼睛,“这样好了,我说给路过的神明听,顾师兄你千万别偷听。”
少女用甜美的嗓音宣布:“青秧姑娘一大早就退房上路了。”
“什么?”顾容桥一下子站了起来。
“顾师兄那个时候大概还在做梦吧。”百珏香吐了吐舌头,跑掉了。
顾容桥呆立着追悔莫及,他昨晚什么只同青秧说了几句话,连她是要去哪儿都没问,要不然……他眼睛陡然一亮,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多半是要往若水去,沧海门的首席大弟子成婚这是何等大事,想来但凡仙门都是要去祝贺的,青秧肯定也是去道贺的,那么接下来一定会再在路上遇到。即便青秧不是要去若水也没关系,他已经知道了她是逍遥门的大弟子,大不了去到洛国三秦郡守株待兔,不管她去到哪里最后总要回家,他总能等到她。心里打定了主意,焦灼的感觉便烟消云散,顾容桥微微一笑,又恢复成那个长身玉立风采卓然的少年。
符菲琬站在门外轻咳一声:“顾师兄,百师妹要去看花神娘娘,你要来么?”
昨晚上百珏香打听到花朝节的最后一天会有花神娘娘坐在神轿里游行,便闹着非要看看那花神娘娘长得什么模样,符菲琬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顾容桥其实也很好奇这花神娘娘究竟是何许人物,便点头应承了。
三人走到街上,但见眼前人山人海,顾容桥个子高还能看见些远远而来的游行队伍,百珏香和符菲琬的眼帘里密密麻麻的尽是人头,百珏香手拈一个法诀,腾身跃上旁边的一所民居,顾容桥轻笑一声也跳到了屋脊上,符菲琬犹豫了一会儿,到底也跳了上来。这下不仅视野开阔,连呼吸到的空气也干净了许多。三人相视一笑,齐齐把视线投到了那远来的神轿之上。
四个白衫女子吹笛,四个蓝衫女子品箫,四个红衫女子弄琵琶,四个黄衫女子撒花瓣,十六个赤着上身的大汉抬着神轿缓步行来。神轿上挂着七彩纱幔,端坐其中的花神娘娘只能看到一个轮廓,不见面容。
百珏香不禁叹道:“这位花神娘娘好大的派头。师姐,她真的是花神吗?”
符菲琬淡淡地道:“若真是神明怎么会和这些凡夫俗子掺和在一处?”
“原来只是找个美女唱大戏啊。”百珏香皱了皱鼻子,“藏在纱幔里头,说不定连美女都不是呢,真没意思。”
她眼珠子转了转,符菲琬心知师妹又要作怪却是来不及阻止,一阵猛烈的怪风沿着长街直冲而上,掀开了七彩纱幔,端坐在莲花座上的果然是个美女,不仅是美女,还是绝色的超级大美女!百珏香一向自负美貌,见了这位美女也心甘情愿地甘拜下风,很难说清这位美女到底哪一处生得美,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连她脸上的两个小小梨涡都是至清至纯至媚至惑的丽色,围在街上看热闹的人个个目瞪口呆,神情如迷似幻。
和她比起来,青秧在河神祭典上变出的那个美女不过是明月旁边的一粒星辰,鲜花旁边的一块顽石,百珏香定定地注视着绝色大美女,忽然问道:“欸,顾师兄,你觉不觉得她长得很像青秧姑娘用幻影术变出来的那位美女,不,不对,是青秧姑娘用幻影术变出来的那位美女像她,哎呀呀,其实一点儿也不像,我到底在说什么呀……”
百珏香犹自颠三倒四辞不达意着,顾容桥却已经明白了她到底想说什么,昨天青秧用幻影术变出来的美女就像是是仿着眼前这一位的模样做出来的人偶,只是人偶纵然能笑能动,却没有真人的灵气与神韵,美则美矣,却不似本人这般美得比刀锋更鲜明凛冽,几乎是看一眼就要割破眼睛。
“原来青秧姑娘早就见过花神娘娘啊,难怪她不看热闹早早就走了。”百珏香喃喃低语着。
符菲琬忽然眼神一冷,抓住百珏香的手便飞了起来:“顾师兄,当心!”
她出声的同时,顾容桥已经弹开,三人原本站着的地方炸了起来,屋瓦哗啦啦地砸下去,所幸屋子里似乎没有人,并没有听到人的声音。
顾容桥吸了吸鼻子,除了淡淡的火yao味,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妖魔气息,他不敢轻敌,立刻拔出了腰间长剑:“何方妖孽?”
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对面的房顶上有人嘻嘻地笑着,笑声说不出的阴沉,顾容桥立刻提身跃将过去,那看不见的人笑着跑远了,笑声却不止歇,就像是故意用笑声给他们引路,生怕他们跟不上一样。
恐怕是陷阱……
那么追还是不追?顾容桥略一思忖,这妖物来得奇怪,刻意闪避大概也没用,更何况这一路行来他斩杀了不少妖怪,正是信心冲天豪气大发的时刻,自然只会迎战不会避战。他回头看已经拉着百珏香跳过来的符菲琬一眼:“符师妹,你……”
符菲琬笑道:“我助顾师兄一臂之力。”
百珏香虽说娇滴滴的,却绝非胆小怕事之人,此刻也是拔了长剑握在手上,跃跃欲试地道:“婆妈什么,再不追就跟丢了!”
三人拔足便追,那笑声忽远忽近,时而近在耳旁,时而远在天边,三人被它牵引着绕着广安城转了大半个圈子,抬头一看,斜塔已经近在眼前,就在此时,笑声完全消失了。
“这塔果然有古怪。”这下可谓正中符菲琬下怀,她提了剑便闪身进了斜塔,守卫但觉眼前有阵疾风掠过,似乎还夹带着些许幽淡香气,然而定睛细看,却什么也没见着。
“奇了怪了。”守卫正念叨着,忽然又是两阵风刮过去,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奶奶说九层塔里有妖怪,原来是真的……恰逢交班时间到了,他立刻缩着肩膀跑了,一路上头也不敢回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