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哪里涌起了一片白雾,飘飘悠悠,舒舒卷卷,回回荡荡,淡淡浓浓,将众人牢牢笼在其中。
这雾诡异得太明显了,世间哪里有先出太阳再起雾的道理?符菲琬不假思索地拔出了长剑,雾岚如流羽般掠过她的脸颊手臂,温柔犹如母亲的手。
然后,她想起了那个早就被她抛之脑后的女人,那个女人袅娜的身影在雾岚中向她款款行来,一步一步,明明已经行到了她的面前,她却怎么也看不清那个女人的面容——她忽然笑了起来,她已经忘记了……她不记得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了。
真好。
正因为全都忘了,所以这惑术迷不了她的眼更骗不了她的心。
符菲琬曲起手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叮——”,剑身震动着发出一声悠远又清脆的长吟,迷雾在这美丽的剑吟中越来越淡,最终烟消云散。
青秧看向符菲琬手中的宝剑,眼睛一亮:“这便是那把明心剑吧?”明心剑,剑如其名,手握此剑能使心明,破魅、惑、妄、幻、迷。
符菲琬从容笑道:“青秧道友好见识,这的确就是明心剑。”
长生岛的镇教三宝之一,居然交到了一个阶位并不高的年轻弟子手上,诸位尊长对她的期待可见一斑。青秧牢牢地盯着明心剑,唇边漾起一抹冷冷的笑,许多年前,她也曾这样备受瞩目期待呢,许多年前,她也曾得到过一把镇教宝剑呢,许多年前……她垂下眼睑,再抬起之后,眼睛里已经没有了脆弱伤怀,只余下战意。
百珏香警觉地看着她:这个女人想干什么?她该不会是看上了这把明心剑,想要夺宝?哼,居然敢觊觎师姐的东西,包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车夫的注意力全放到马上了,并没有注意到适才的异象,所以还能相对镇定地开口问道:“诸位仙长,接下来怎么办?我可以骑马去下一个镇子买马回来继续赶车,不过势必耽误了仙长们的功夫……”
他的话没有说完,青秧打断了他:“大叔,这事不急,你先休息一下吧。”
车夫挠着头道:“这个、这个怎么不急啊,要是不能及时把仙长们送到,车行……”
青秧挥了挥袖子,车夫身体一软便倒了下去,百珏香大叫起来:“你干什么?”
青秧没有回答,从衣襟里拿出一个信封,信封极扁,看起来仿佛空无一物。
那里面装了什么?众人都盯着青秧看,青秧转头望着在方才忽来雾岚的时候被厉凤先抱入怀中的银杏笑了笑,道:“你虽未正式拜入逍遥门,但我已经当你是门中弟子了。我现在教你第一个仙术。”
“这个仙术名叫……”她浅笑着道,“碧血同归。”
碧血同归?这名字真不祥,逍遥门果然很奇怪,百珏香腹诽着的同时也不忘眼珠子转也不转地盯着青秧看。这女人来历蹊跷,行事诡异,仙术却是真的十分了得,这碧血同归,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打开的信封里飘落一缕婉转残红,落入青秧掌心,众人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片离枝已久,失了水分,没了形状的干花。
纸一样轻薄的干花静静地躺在女子素白的掌心上,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世人常把红颜比作花,也爱用花来形容红颜,那么到底是红颜如花还是花如红颜?
花已变为素纸里夹着的一片陈年残英,红颜是否还能鲜然娇丽一如往昔?
青秧从头上取下发簪,在掌心轻轻一划,鲜血奔涌着把干花染得鲜红,花在鲜血的浸润中渐渐饱满,展开形状。
“踯躅!”符菲琬认出了这花。
“映山红!”银杏也认识这花。
“杜鹃,又名映山红、艳山红、艳山花、清明花、格桑花、金达莱、山踯躅、红踯躅、山石榴、羊角花,别名甚多。”青秧看着掌心里渐次开放的妖丽花朵淡淡地道,“此花遍布大江南北,随处可见,花有深红、淡红、玫瑰、紫、白色,其中以红色最为常见,开放时,满山鲜艳,宛若彩霞绕林。”
“很少有人知道,还有一种杜鹃花,是绿色的,绿色的杜鹃花又名碧血踯躅。”青秧手握发簪淡淡地笑着,垂落的长发散在身后胸前,随风轻荡,为她平添几分幽然魅惑之意,“那些人都错了。其实,这世上并没有碧血踯躅。”
“所谓的碧血踯躅,不过是以鲜血浸润,再施以碧血同归之法,于是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映山红就变成了举世无双的碧琉璃色。”
……银杏怔怔地看着青秧手心里的那朵花,并不十分明白大师姐说的那些话,她的注意力全被那朵花吸引走了,那朵花真奇怪,枯了还可以再开,开了还会变色,明明花是红的,血也是红的,为什么血里的花会慢慢变成绿色?那绿不是草的绿,不是树的绿,不是叶的绿,也不是水的绿,它莹润仿佛眼泪凝结,流转着脆弱而惊心动魄的光华。
“碧血踯躅是一种非常特殊的花,它的另一个名字叫做引妖草,对人来说,它无香无味,对妖、魔、鬼、怪却有着莫大的吸引力……”青秧看向顾容桥,笑了笑道,“有顾仙长坐镇,区区小妖,应该无足挂齿吧?”
她的话音未落,只见一缕缕淡灰色的轻烟从地底升腾而起,初时只在原地飘扬不前,仿佛迷茫自己是谁也不知自己要往何处去,渐渐的,这些轻烟聚到了一处,颜色也从浅灰变成了深褐、棕红,最后变成了半透明的黑色,携带者浓重的杀气,呼啸着朝青秧冲过来。
“山魅!”顾容桥心中讶然,山魅乃地气集结幻化而生,是极为低等的妖物,没有意识,时常在日落之后日出之前游荡在山野之中逗弄未归的旅人——这种游戏其实也并非有意为之,它们只是本能地缠绕着黑夜里所有会动的东西,对人并没有什么妨害,也不会攻击人,若是想要驱赶它们,方法很简单,点火制造光线就可以了,懒得生火,直接跺跺脚也行,山魅的生命很脆弱,连声音都可以杀死它们。大白天的出现山魅,而且还会攻击人,这还是山魅吗?
顾容桥无暇多思,挥舞着长剑斩去了山魅,所幸山魅虽然来势汹汹,生命力却没顽强多少,宝剑寒光所到,它们很容易就被撕成碎片,然后消失不见。
“不请自来的客人走了,该是主宾上场的时候了……”
银杏睁圆了眼睛看见大师姐用手指在自己的手腕上点了几下,血就止住了,然而碧血踯躅依然在盛开,亭亭立在她的掌心,华光流转。
“碧血踯躅的功效十分特殊,方圆五百里之内只有最强大的妖物和最弱小的妖物会感受到它的吸引,山魅已经来过了,接下来就该是九尾天狐了……银杏,你可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了,九尾天狐这样的妖怪,绝大多数仙门弟子终其一生也不会有机会遇见的。”
银杏用力点了点头,脆生生地答道:“我知道了,大师姐!”
就凭我们几个人,能对付九尾天狐吗?顾容桥心里有些发怵,众人之中以他的道行最高,他自问足以自保,然而绝无余力援救他人。
他的视线落在青秧脸上,心底幽叹:青秧啊青秧,你真的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什么逍遥门的弟子么?你的见识,你的眼光,你的心胸,你的手段……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