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驿馆停下来给马加草料，符菲琬问了一圈，馆吏们都说不曾有一位骑白马的红衣女子进来。百珏香这样醒目的女子，只要看了一眼就不会忘记，居然没有一个人有印象，看来她当真没到驿馆来。那她上哪儿去了呢？
听到符菲琬的询问，大堂里一个碧眼紫髯，形容粗豪的男人“咦”了一声：“白马红衣的小姑娘？莫不是刚才和我们赛马的那一位？”
与他同桌的汉子笑道：“我只顾着看小姑娘脸生得小苹果似的，嫩得能掐出水来，倒没注意看她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裳。”
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笑着摇摇头，起身对符菲琬施一个礼：“我们兄弟说话粗，仙长莫见怪。”
这三人都是行走江湖的镖师，护送一位商人举家搬迁到附近的一个镇子，回来的路上看到湖边有一个穿红衣服的漂亮姑娘放马饮水，年纪较轻的两个镖师都忍不住吹了个口哨，结果片刻之后那姑娘骑着马风一样地超过他们，给他们留下一个马屁股，年轻镖师火气旺盛，便纵马去追，但那姑娘的马脚程很快，跑起来风驰电掣的，他们根本追不上。
符菲琬问明他们遇见百珏香的地点，分明离驿馆不远，难道是她跑得兴起就超过了驿馆，把约好了在驿馆碰面的事情给抛到了脑后？这还真是百珏香干得出来的事情。
车夫来问时间不早了，今天是歇在这驿馆里还是继续赶路，几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赶在天黑之前进城。符菲琬在馆吏处留下话，若是百珏香来了便让她自己赶上来。行车的路线是早就说好了的，百珏香也知道。
月光城依着翠微湖而建，没有高耸入云的城墙，满目所见尽是水。据说月光城里有三样数不清，数不清城内几座桥，数不清桥下几条河，数不清河与河连着几多湖。莫说是第一次出远门的银杏，就是见多识广的顾容桥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柔情似水的城市，众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牺牲上半夜的睡眠时间，去翠微湖领教一下著名的烟波三月到底有多美。
大概是期望值太高，坐在画舫上驶向湖心岛，众人都挺失望的。婀娜多姿的船娘用糯米一样甜软的声音形容着她身后的烟波第三月是何等闪耀的明珠的时候，银杏睁圆了眼睛看向那个模模糊糊的小光点：这就是比月亮还要大比月光还要美的夜明珠？船娘口口声声说着在翠微湖的每一寸湖面都沐浴在烟波第三月的光芒之下，这光芒也太微弱了吧？没有人特意指给她看的话，她根本不会发现那个小小的光点。
画舫靠近了码头，几人下船向烟波楼走去。岛上种了许多花，夜风清凉，花香沁人肺腑，本来还算舒心，可惜一路上小贩奇多，身上挂满了画片香囊珍珠首饰什么的，见人就拦。众人颇费了一番功夫方才杀出重围来到烟波楼。烟波楼是一座七层的木楼，雕梁画栋依稀可见当年富贵，可除了雕梁画栋就什么也没有了，每一层都是空落落的，徒留四壁让人兴叹人去楼空春难再，明月枉自照风流。
墙壁上绘着浓墨重彩的壁画，这么多年过去了，色泽依旧明艳无比：春日寻花，夏夜泛舟，秋日登高，冬夜听雪……每一幅画上都有一个凤冠霞帔的丽色女子。托沿路遇到的小贩的福，一行人都知道她的名字叫做水中仙。
数百年前月光城的城主有一位宠姬名叫水中仙，水中仙天生聋哑，耳不能听，口不能言，却有羞花闭月沉鱼落雁的绝色，兼之性情温驯，独占了城主所有的宠爱，这座烟波楼就是为她所建，可惜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水中仙生了一场急病，未及诊治，一夜之间便魂归离恨天，死的时候还不满二十岁。对于水中仙的死因，城中说什么都有，有说她是天上的仙女犯了错被贬下凡来人间历劫的，现在劫数满了自然回天上去了，有说其实是城主的妻子还有别的小妾嫉妒水中仙专房独宠，所以下毒把她害死了的，甚至还有说水中仙其实是妖怪变成的所以才这么美，有仙长飞过月光城上空的时候看到城中妖气冲天下来一看原来城里有妖怪迷惑城主就把她给杀了的，甚至有抬棺的人信誓旦旦地宣称下葬的时候棺材特别轻，轻得就像里面没有人一样！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流言越传越离谱，至于事实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当时都扑朔迷离，几百年之后就更加没有人知晓了。
符菲琬的性情本来是对这种风花雪月的传说不屑一顾的，今夜面对着这些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的壁画却不禁有些怅然，那个名为水中仙的女子，不论她是人是仙还是妖，都曾经在短暂的生命里得到过一份真挚而热烈的情感，她好像一颗流星，一闪而逝，却让看到的人牵挂了一辈子，几百年过去了，人们还在怀念她的美丽，哀愁她的薄命。我的命运又将将如何呢？
符菲琬在仙门长大，要走的路早就被安排好了，那就是成仙，所有的人都对她说，你一定能成仙。
我真的能成仙吗？符菲琬不知道。
还有，成了仙又如何呢？成了仙之后，我拥有的，大概只是几千几万年望不见尽头的，比夜色更深沉的寂寞吧？成仙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真的想成仙吗？
风乍起，吹皱一湖碧水。
符菲琬她迷惑了。
没有百珏香这个鬼灵精唧唧喳喳的声音，游玩的乐趣好像少了很多，众人爬到七楼看了会儿风景，顾容桥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大家都没意见。于是一起下楼。
一朵流云挡在月亮前头，月光顿时黯淡下来，不过木楼里灯火通明，所以没有人察觉异样。
楼外有一个兜售纪念品的小贩无意间抬了抬头，发觉不对：“夜明珠不见了！”
无数张面孔同时仰起来，可不是么，月光城引以为傲的烟波第三月不见了！
立刻有人惊叫起来：“天哪，烟波第三月被偷了！”
烟波第三月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一石激起千层浪。
岛上的守卫立刻封锁了烟波楼不准任何人进出不说，连离开湖心岛都被禁止了，同时以飞鸽传信城主。
厉凤先不禁焦急起来：“这下恐怕赶不上婚礼了！”
青秧安抚道：“我们都已经到了黎国了，若水郡离月光城能有多远？现在就说来不及，为时太早！”
厉凤先笑笑：“是我焦躁了。”走到屋子中间旁若无人地打起坐来。
被关在烟波楼里的游人有近百人之多，通通被守卫拦住，不知何时才能回家，再说夜明珠失窃，在场的人都有嫌疑，万一被关进衙门里去，那可有大苦头吃了！心内不安，人群立刻聒噪起来，有分辩说自己绝不是贼的，有哀求守卫放自己出去的，甚至还有举报别人形迹可疑的，场面乱成一团。
烟波楼外就更乱了，小贩都是本地人，和守卫相熟。
“老袁，做了几十年的邻居了，你说我是贼吗？”
“王军头，老身一把年纪了，你看看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我有那个本事去偷夜明珠么？”
“大壮，我可一直站在你旁边啊，夜明珠消失的时候我就在你眼皮底下，你要给我作证。”
“我婆婆瘫了这么些年了，还等着我回家给她翻身呢，陈三，你放我回去吧。”
“……”
顾容桥神态自若地站在窗边，对周围的嘈杂置若罔闻，符菲琬亦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唯有银杏紧张得很，捉紧了青秧的裙摆躲在她身后。
本来吊在青秧胳膊上的小猴忽然吱吱呀呀地叫起来，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只不过它的动作太抽象，没人看得懂，青秧蹙起眉头顺着小猴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但见一只红色的凤蝶蹁跹飞过，她心中一动：大晚上的，哪来的蝴蝶？！
青秧屈指一弹，只闻“哎哟”一声，蝴蝶消失了，跌坐在地上的揉着脚踝的正是失踪了半天的百珏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