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温持续上升,承欢只觉得脑子有千斤重,浑身上下的皮肉都似烧痛着,精疲力竭。她动了动干涸的嘴唇,想要睁眼却始终抬不起眼皮。
蓦然间一块柔软清凉的毛巾搭在了她的额头上,让她突然松下一口气。她不由舒服地轻叹一声。
拂过她鼻尖的衣袖带来一股清淡的枣香,那是可人的气息。她闻着闻着又一次沉沉地睡了过去。
外面是什么吵闹的声音,砰砰乓乓弄得她头痛。门突然刷地被打开,一袭紫色长袍卷入她微张的视线。
“承欢!”是皓天,他脚步匆忙地来到她身边,平日里一贯的冷淡的声线不经意间带上些焦灼。
他俯身看向她,温暖的气息扑到她的面颊上。她颤动着睫毛睁开眼,一下子便将他紧张的神色纳入眼中,不知是脑子被烧迷糊了,还是因为此刻他的眼神太过奇妙,太过温柔,承欢不由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样子,那种奇异的穿越时空的错觉让她忍不住颤动了一下。湿润的眼角即刻滑下泪来,她伸手搂住他的腰,将所有的委屈埋进他的胸膛。
“皓天,有人要杀我,有人……”她哽咽着,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拼命地往他怀里躲。仿佛只有这样才是最安全的。
皓天的怀抱猛地一僵,周身散发出冰冷的气息。
“你说什么?谁要杀你?”
“绿袖,是绿袖。”她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杀我,可她……”她的语言有些混乱,根本理不出什么重点。皓天唯有安抚地拍拍她,柔声道,“不要怕,不要怕。我们回去再说。”
承欢不住地点头,皓天起身将她抱住,缓缓地向门口走去。一开始就站在外面的上官可人隐到一旁,没有让她看见。
待他们走远后,他无力地撑在门板上,也许是因为烦闷,而更多的是一股莫名的情绪。
他和她待了一晚上,他却不知道竟然有人要杀她!是他太愚钝了吗?她这么晚穿着宫女的衣服出来,神色恍惚,他竟没有发现半点异常,准确地说,在他眼里再异常的事情都是正常的,他不会大惊小怪。所以他什么都没问。
可是她为什么不说呢?他不问她不代表他不关心吧?她居然能这样若无其事地和他相处了一个晚上,却只字未提。
终究他们血缘情深,在她心里最值得托付的始终只有皓天一人。
即便他灭她的门,害她的母亲,都无法撼动在她心中的地位。只是皓天何许人也,他对承欢如此呵护,真正有几分是出自兄妹之情?若是承欢无所防备,恐怕会输得很惨吧。
可是无权无势的他,哪有资格去管她惨不惨?可人闭上眼,心中自有万种滋味翻搅回荡。
一个巴掌直直地扇到酒色的脸上,“啪”的一声清脆无比,清脆得如同寂夜里的鞭鸣。
“谁叫你派绿袖去行刺承欢的!”上官无盐因为气愤而赤红的双目恐怖的让人不敢直视,胸膛不能自已地起伏着。酒色被打趴在地,嘴角的一丝血液缓缓而下,给原本就狰狞的面孔增添了一分诡异。
这一巴掌,真是用尽了全力,她想。
绿袖真是没用,竟然连这么一个不懂武功的女子都杀不了,反而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这就是她悉心教导出来的结果吗?
她恨夏承欢已经好久了。凭什么无盐对她如此优待,对自己却若即若离。那天她在亭子不远处站着,眼睁睁地看到承欢在无盐脸上亲了一下,她的心就立刻被妒火烧成了灰烬,杀她,杀她,只有这一个声音在心中叫嚣。若不杀她,她不知道她该怎样继续爱无盐。
如今事情败露,她也无话好说,连老天爷都要欺她,她再硬也硬不过天啊。
无盐提起她用力往墙上一推,随后抵住她咬牙道:“你说话呀,说啊。”
“我没什么好说的。”她的反应异常平静,“你要杀我解恨,便杀吧。”
只是他昨天才说过,她对他来说是特别的,没人能取代的。他真的会下手吗?她不知道,但是一定要赌一赌。
酒色日渐苍白的面孔与上官无盐近在咫尺。脸上唯一能显示她过去风姿的一双眼睛此刻正眼泪盘桓。那淡然的光泽如秋湖样静美,淡却了伤感,只留一池心碎无恒。无盐一怔,缓缓地松开手。叹了口气,他转身孤落地离开。
那背影中隐含的无奈,她看清楚了。是无奈,却不是因为爱。
她终于明白,他不爱她,承欢对他来说是那么重要,而自己只是一个不得不承担的包袱。因为她这些年做他的帮手都做得很称职,所以他对她有了责任。仅仅是责任而已。
窗外一阵萧索,落叶无声轻似叹。
承欢躲在皓天的怀抱里,又是昏睡了一路。直至被放在温软的床榻上,她才醒过来。
此时皓天正背转身子,在侍卫耳边说着什么。那侍卫点头应下,便匆匆走出殿外。
皓天回过头,见她醒来,马上到她面前道:“不怕了,我们回来了。”他扶起她,爱抚地揉揉她的脑袋,“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承欢淡淡地闭了闭眼,示意他没事。
皓天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承欢缓缓地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皓天听着听着,神色愈见凝重,骨子里的戾气见长,握拳的骨节紧绷,好像在压抑着不可遏制的愤怒。
“看来,姑姑逃出皇宫和她也脱不了干系。她的目的其实是你。”皓天冷冷地望着前方,仿佛那里就站着绿袖,而他恨不得用烈火般的眼神将她烧死。
承欢抬头望了他一眼,心中一股暖意流出。她道:“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大费周章地把我带出宫。在宫里杀了我,岂不更简单?”
皓天看了她一眼,心中不觉笑她单纯,“在宫外杀你,就不会查到她的头上了。况且,这事还能瞒上一段时间,或者她将你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埋了,谁也找不到,对她来说不是最好的吗?”
承欢想起来至今还一阵胆寒。都怪她太大意,才会着了绿袖的道。
“我和她只见过一面,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怨值得她来杀我啊。”她咬着下唇,秀丽的眉头不禁深锁起来。
“这件事交给我来查。”他道,“她是相思楼的人,就算把相思楼翻个底朝天我也会把她的底翻出来!
“皇上,方炎已经在外等候皇上召唤了。”小翎子进来通传了一声。
皓天站起身,最后又看了眼承欢,然后昂首走了出去。
“皇上。”方炎见皓天走出来,连忙行了个礼。看见皓天一脸的阴骘,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狠厉,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寒冰之气。
他知道皇上这次是真的动怒了,于是屏息静静地站着,等待他发话。
“三件事。”皓天干脆地道,“第一,查出绿袖的底细,朕要知道她受谁人指派,为何要杀害公主。”
方炎拱手弯腰,算作应允。
皓天淡视着前方,继续用冷得透骨的声音道:“第二,九里胡同外有一个神秘人救了公主,查出此人是何人。”
皓天要查此人,自然不是为了答谢他。前面已经讲过,九里胡同算作是皇宫的一部分,宫内的人不允许靠近,宫外的人也不可能出现在那里。而出现在那里的,必然是有心之人。承欢只当他是救命恩人,没有丝毫防备之意,但这在皓天眼里却成了莫大的问题。
他不得不防。
方炎明白他的意思,也深知此事的严重性,便道:“臣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第三件事,”皓天叹了口气,缓缓道,“尽快找到阮华公主的下落。朕不想她死在外面。”其实他想表达的是她只能死在他手里,但听在方炎耳里却成了于心不忍。也许这才是他的真实想法吧。
方炎走后没多久,太后就阵势盛大地驾临紫阳宫。
在侍女的搀扶下坐下,她对着身旁的皓天,淡然地开口道:“皇上,葑茹那丫头看上了上官家的二公子无盐。哀家看他们俩男才女貌真是天生的一对璧人,若是能在一起定能成就一段佳话,所以特来请皇上降旨赐婚。”
“是吗?”皓天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道,“朕倒不觉得他们俩有多配。”
太后一听,倒不急,反而也微笑着问:“本宫见他俩颇为投缘,郎情妾意,何来不配之说?”
“可据朕所知,无盐爱卿早已心有所属,恐怕是太后眼花了吧?”
太后细眉一挑,“既如此,那就更需要皇上帮忙了。葑茹是哀家的心头肉,哀家不希望她因此而受到伤害。皇上,你也知道女孩家面子薄,经不起拒绝的。况且这感情是培养出来的,哀家就不信他们婚后会不浓情蜜意如胶似漆。”
皓天听着她如此自信地为他们婚后的生活打包票,不由笑道:“太后自己婚姻不幸,难道还要再亲手毁掉别人的幸福吗?”他神色嘲笑地道。“毕竟,小辈们是无辜的啊。”
此话一出,太后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一个女人最值得骄傲的是什么,无非是有一个疼爱自己的丈夫。可是她的丈夫,先帝皓澜,对她却没有半分****。这样的不堪被他如此刻薄地挑明了,叫她情何以堪!她有气不能当众吐出来,只得隐忍着道:“皇上,哀家知道你和无盐是好友,他更是你的救命恩人。只是婚姻大事需由父母做主,而且他本人也并无反对。皇上这样好像有点不近人情吧?”
皓天听她的长篇大道理听得实在无聊,无心再和她争辩下去,便站起身,俯视着她道:“那就照太后的意思说吧,朕与无盐爱卿惺惺相惜,意欲把更多的国事重责交给他,恐怕她对公主会分身不暇,呵护不周。所以,这门亲事朕是不会准的。”
说完瞟都不瞟一眼已经目瞪口呆的太后,长袖一挥已经走出大门。太后依旧坐着,眼看他离去,眼底慢慢浮出一丝狡黠的光芒。
次日早朝之时,葛云飞禀报道:“城内一切事宜皆以部署完毕,明日就是若宿等人进城之时,保证不会出任何差错。”
虽然此次若宿只是带几个文官来,但是整个朝廷都不敢懈怠。毕竟若宿的名声在外面,即便他只是一个小国的宰相,他的破坏性和杀伤力也是一流的。稍有不慎,说不定就被他设计了去。
不过,不管他再怎么心术不正,大臣们也不会太慌,因为皓仪有皓天,这个既年轻又精于谋略的天纵帝王,也绝不是省油的灯。若是他们两人碰到一起,一场令人期待的龙争虎斗,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呢。
“辛苦葛将军了。”皓天颔首道,“进城之后将军也要严守把关。”
“阮华公主至今下落不明,需不需要臣加派人手去寻找?”
“不用,公主失踪不是什么好事,朕不想闹得人尽皆知。找公主的事朕会自派人手。”皓天淡淡地说。
在没有弄清楚背后作怪的人究竟是谁时,他不允许任何人插手其中,以免把事情搞得更乱。绿袖是相思楼的人,他自然不会放过相思楼,但并不表示她不是用妓女的身份来作掩护,从而更方便她行动。另外有一个可能性也不能排除,那就是她是受了**某位主子的唆使。难免有些人会因为她的得宠而嫉妒,做出些出格的事来。若然是这一种情况,他必定不会轻饶。
说来他看见绿袖的那天也是巧合,宫里的人汇报承欢行踪的时候,说她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相思楼,于是他便微服出去找她。但没见到她,却见到了相思楼的十二位招牌姑娘。其中一位便是绿袖。虽然她们一个个都是倾国倾城之貌,但在皓天眼里却无异于庸脂俗粉。绿袖唯一吸引他目光的便是那一身针黹功夫独一无二的茶花长裙。他想,承欢一定会喜欢的,于是便以千金要求购之。但绿袖却不依饶,说是非要连人一起跟他走。
皓天的玩心被勾起来,便随意一说将她纳入秀女之列,听后封赏,实则只是想整整她,因他对这种自以为聪明的女人最为反感。
这么看来,这巧合正巧得似是而非。然而不管她是蓄谋已久还是一时之举,其意义都是一样的。
同样是罪不容诛,千刀万剐亦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