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响起,梁皎开门,满脸愠色的宋日勤和郑伯一人端个托盘,装着冒热气的白粥和鸡汤。
宋日勤拿了碗白粥,用勺子翻搅,道:“不敢在厨房烧明火,还是到厨房后旮旯处做的东西,鸡和咸菜都是郑伯自己的。”走到徐炎跟前,舀起白粥,道:“现在咱们一起淡嘴巴。”
徐炎包了口粥在嘴里呼气,含糊道:“还好你没去,否则此刻你连白粥都没得喝。”
宋日勤帮他往白粥里拌了点切碎的咸菜,搅几下,问:“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意思…”
“徐炎,今天皮还没有痒够是不是!我有那么没用吗?”
“不好说…哎哟烫,吹着点儿。”
“哼。”
“裕晨,吃点儿吧。”梁皎轻唤,古裕晨摇头,孙竹喧撑起身子接过来,试了几次,古裕晨始终不张口。
古裕晨之前没有看过杀人,
古裕晨之前从没有想过杀人,
古裕晨之前没有杀过人。
一条和自己一样的生命,会说话,会笑,会打架,会吃饭,会流露出各种各样的情绪…这样一条生命,突然在在眼前永远寂静下去,原本鲜活的会跳跃的人命,消失在手上的感觉,很奇怪,很难过,很悲哀,古裕晨现在仍没有从中缓过神来。
可是,无论如何,他不想要孙竹喧死。
孙竹喧不死,土匪大汉就一定要死。古裕晨没有其他选择。
他不是征战沙场的将士,他不是习惯血腥的杀手,也不是职业化的刽子手,他只是个书生,很年轻,沉稳却也单纯。纵然对方再可恶,那种“杀人”的罪恶感觉一直萦绕在心头,人类与生自来的恐惧和愧疚成为他的噩梦,挥之不去。
梁皎让出凳子请郑伯坐下,郑伯板着老脸叹息:“不好端端的呆在书院,非要去外面乱跑…你们难道不知,外面犯了事儿的人,怕被官府抓,往往躲到山高林茂的地方,那后山,没事儿我们都是不去的,你们才三个人,胆子太大了。”
梁皎笑道:“是啊,我也这么跟他们说的。”徐炎对他做口型:马后炮。
若非宋日勤生病,梁皎一定跑得比谁都快。而且,好像他们第一次翻墙去后山,就是梁皎提议的。
郑伯继续道:“要劫财物,给他就是,难道你们等着那点钱吃饭过活…何苦与他拼杀,得到什么好?”
一屋子目光落到徐炎脸上。
徐炎不至于笨到为了两块玉佩与土匪拼命。
当时,被土匪抓住,徐炎挣扎,拉扯时将土匪蒙面的布扯下来半边,见到了土匪面貌。袁斯良曾跟他说,土匪之所以蒙面,不想被人知晓相貌,就是怕被官府画像通缉。如果作案过程中被人看见容貌,必定杀人灭口。所以,无论土匪有没有拿到孙竹喧和古裕晨的玉佩,都会动手杀人。徐炎才装做奄奄一息的样子,挣脱土匪,跟他拼杀。
郑伯见桌上洒了几滴酒,用帕子抹了,道:“你们年轻人,就是气盛,以后可别这样…唐公子,还有用得着老朽的地方尽管开口,老朽不会告诉他人,没事的话,先告辞了。”
唐五铭向郑伯欠身。
梁皎道:“我送您。”提起桌上的锦盒跟出去,“郑伯,我家里上次派人来送东西,这雪蛤滋补,您带回去用红枣、莲子、陈皮和鹌鹑一起炖,吃了好…”
郑伯看着梁皎手中的锦盒,不好意思伸手接,“梁公子,老朽前后收过您不少东西,雪蛤可是多精贵的玩意儿,老朽受用不起。”
“客气什么,咱们在书院多亏了您老照顾,反正我拿着没用,您给郑大娘带回去也成。”
“那就多谢啦…这几天我每日给三位公子炖只鸡,里面放些党参,您看怎样?”
“他们受伤又受惊,有党参鸡汤喝最好…喏,这些银两够不?”梁皎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
郑伯忙推开,“别呀,梁公子这样不是骂老朽吗?那几只鸡是老朽夫妇养着玩儿的,党参并非什么稀罕玩意儿,老朽收了你的东西再收你的钱,当真也太没脸皮。”
梁皎把银子收回,笑道:“那成,就有劳郑伯…对了,您明天能不能叫郑大娘来一趟?”
“公子找贱内有事儿?”
梁皎跟郑伯说了两位女子昏迷不醒的情况,郑伯要去看看,梁皎将他引到隔壁徐炎的房间,两名女子并排躺在床上,都是很年轻的女子,衣服又脏又破,手上、脸上都有石头、荆条的刮痕,嘴唇泛白。
郑伯一看见靠床里面的女孩子,用手使劲揉揉眼睛,再往前走两步,抖颤着惊呼:“玲玲…”
梁皎托起被郑伯唤作“玲玲”的女孩子的头,对郑伯道:“你认识?”
郑伯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流下泪水。
原来,这位叫“玲玲”的女孩是郑伯夫妇的孙女,才十五岁,和父母住在邻县的乡下。郑伯夫妇在书院工作,不常见自己的儿女,前几天儿子、儿媳还托人带口信来,说一家子很好,还给玲玲定了门亲事,男方一年后来接人。
郑伯夫妇还挺开心的,盘算着再等几年就能见到重孙满地跑了。
“这才几天,玲玲怎么就被人贩子绑了…”郑伯抹眼泪。被人贩子绑去的年轻姑娘,少不得受皮肉之苦,皮肉之苦之外又有什么大家还不得而知。并且,旁人知道后会说,好好的女孩子,被男人绑去了,就算救回来,保不齐中间出了什么事。这样,玲玲的亲事很可能会被搅黄,而且,以后能否抬起头来做人都是问题。
当晚,郑伯就带两个女孩子去了偏院。
窗外看不见月亮,天地间降下浓浓白雾,空气冷得穿心。
孙竹喧和古裕晨紧挨着彼此,难以入眠。
“裕晨。”
“嗯。”古裕晨已经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仍旧非常紧张,浑身发软,无法下地走回去。唐五铭没让他们走,把房间给他们睡,自己去西院孙竹喧房里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