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着花盆底鞋,热的脚步虚浮,摇曳生风,腾云驾雾一般,又不敢抬头,只碎碎步跟在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身后,连呼吸都控制在最小幅度之内,室内是如何的摆设,如何的金碧辉煌,我哪还敢打量,只觉一进了屋,立觉冰凉爽快,屋子四角都放有冰盆降温,耳边听见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打袖子跪下去请安的声,我也忙着跪下去。
偏这花盆底鞋最是不着力,我这一跪,扑通一声,双膝直愣愣磕在金砖上,疼的我直咬牙,还得口呼千岁,我又没经过特殊训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听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几乎是异口同声,“给皇祖母请安。”我也跟着念,结果我只觉得牙齿磕着嘴唇,六个字愣是让我说错仨。
耳边听见一声极细微的娇笑声,我知道这肯定是笑话我了,微微有些发窘,却又不知何人这样大胆,敢在此喧哗。
太后命宫女给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看了座,又奉了茶,祖孙几个寒暄了一阵,无非说些身体可好,保重凤体之类的话,我只顾着缅怀我的膝盖,也没仔细听,不过这太后的声音倒是极慈爱的,我正想着,太后道:“秋月,怎么紧着低头,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呀。”这才敢抬起头。
家常打扮,并无任何出奇之处,鹤发童颜,一双眼睛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咄咄逼人,她,孝惠章太后,像已经和这满屋的宁静雍容融为一体。在这里,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祖母,然她满身的慈爱却让她释放出所有的祖母都具备的人性的光辉,一见之下,令人自然亲近。
她膝下坐着一个抱着一只小白猫的女孩,二十岁左右,青春焕发,修眉杏目,一双大大的黑眼睛咕噜咕噜的左右转着,又灵动又活泼,美丽的如同画里走出来的麻姑献寿,此刻正戏谑的瞧着我,我知道这必定是温宪公主了。
温宪公主是德妃乌雅氏所出,和四阿哥胤禛、十四阿哥胤禵,还有死了的胤祚是一母所出的同胞兄妹,从小承欢太后膝下,最得康熙欢心的,现下虽是已经下嫁,但仍是惯常进宫承欢膝下的。
我偷偷看了她一眼,怕和她双眸对上,立刻垂眼屏息。
“上前来让哀家细细瞧瞧。”孝惠章太后慈爱的向我一笑,招了招手。我正犯愁如何起来时候,旁边自有小宫女上前来左右搀起我,扶我挪到太后身边。
我双腿跪的发麻,却不敢坐下,仍旧跪了,抬起头,又不敢直视太后,只瞧着她身**女们打的扇子上的一根一根飘来飘去的孔雀毛。
“哟。”太后仿佛精神甚好,一把拉了我,细细看了一回脸,又拉起我的手左右瞧瞧,喜不自禁的笑道:“这几年没见,就长成大姑娘了,你瞧瞧,小时候淘气包子似地,气得我恨不能天天按着你不让你动弹,没个女儿家的样儿,谁承望长大了竟出挑的这么水灵,常日家我总说温宪是我这些个孙女儿里头最美的,这可不比下去了,温宪,比下去喽。”说着便推温宪。
温宪抿嘴笑笑,紧紧鼻子,伸手推了我一把,打趣道:“小月子,你的脑袋秀逗了吗?见到我也不打招呼,敢情小时候我弄坏你一个风筝,就一直气到现在?”
我心里苦笑一声,又来了又来了,又是旧人,连忙垂下头去,“奴婢哪儿敢记恨格格,格格误会了。”
温宪皱皱眉,放了手里的猫,上前一把捧起我的脸,她身体自然散发出一种幽幽淡然香气,扑上我的脸,邻家小妹一般的亲切可爱,她故意挤挤眼,前后左右看了一通,向太后笑道:“这小月子完全不同小时候脾气,这要是小时候,不管不顾的先上来抢了我的玩具再说,这回见着了,又不抢我的玩物了,又不和我开玩笑了,真正好没意趣,这丫头难道疯了不成?”说罢掩了嘴看着我笑个不停。
我尴尬笑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十三阿哥却忽然用满语不知向温宪说了一句什么,我只听清“哈哈珠色”这一个单词,是调皮的意思,大家都笑了起来。
温宪又用满语和十三阿哥对答了几句,这回说的什么我就连半个单词都听不懂了,又不好大家笑我也跟着笑,只好垂着头看大红色宝相花纹地毯上的图案,心里不断纳闷,“同样是格格,怎么做人的差别就这么大呢,我就纳闷了,人家温宪好歹也是当今皇帝的女儿,人家还没摆架子亮野蛮呢咋你就那么多事呢,不过看了太后和温宪的态度,我的疑虑倒是多余的,八福晋还没来得及告状呢,我得趁着她下手之前,先把形象问题搞好才是硬道理啊。”
众人正说笑着,门外忽然喧哗吵嚷起来,隐约听见有人似乎在喊:“落水了……”什么的,不一会,张万强从门外小跑着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道:“太太太…太后老佛爷,世子爷……弘皙…弘皙……。”
“弘皙怎么了,说话啊?”太后腾地一下站起来,温宪也是变了脸色,忙过来扶着太后。
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都从座椅上站起来,厉声喝问:“怎么回事?”
张万强吓得将唇上的白胡子一吹一吹的鼓起,公鸭嗓子哼哼唧唧的道:“秋月姑娘带来的那个奏事密匣,世子爷要拿过去玩,奴才也没法子,这事皇上有旨意,密匣谁都不能碰的,谁知世子爷抢了奴才手里的匣子就跑……”张万强还没说完,太后急的怒喝一声,“哎呦,蠢奴才,挑拣有用的说!”
“回老佛爷的话,世子爷弘皙…掉进荷花池子了。”
事实上,他刚开始说话时,一提匣子我就知道完了,皇家规矩多,我进来的时候只得把那个匣子留在门口,弘皙一定是觉得这个匣子好看,才要抢来玩的。
弘皙是太子的儿子,生母是太子侧福晋李佳氏,今年才九岁,肯定还是一团孩子气的,他本来还有个同母哥哥,前几年死了,他也就变成了皇长孙。
太子在畅春园单独有一个院落韵松轩,这会子弘皙不在韵松轩由着嬷嬷们看着歇午觉,跑到这来惹什么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