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内窒息般的沉静。
葆儿只觉得浑身上下像爬满了蚂蚁,不住地撕咬她的皮肤。两人对峙的场景不是第一次,以前只是因为个人私怨,葆儿倒不觉得什么,现在中间夹了别人,反倒让葆儿觉得不舒服。
忽然一阵风从门里穿进,拂过她散在额头凌乱的碎发,遮住前方的视线。她只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一个疯子,比什么时候都狼狈。
因为她对**本来心存的恐慌,因为她想找个可以分享苦痛的朋友的任性,她唯一可以说说真心话的朋友却因此受到牵连。明明认为这是在维护友谊,却不想带来的却是灭顶性的灾难。如果昊黎真的治罪,后果是什么呢?要么当场仗毙,要么——她们只能一辈子做宫里最卑微的苦役,永远没有翻身的自由。
那样,是否害的她们更深?她不能如此任性的。
若保住她们,这个处罚的决定就只能由她来下。撕碎曾经的友情,做个没有感情冰冷彻骨的主子。让她们对她唯唯诺诺,却在心里一遍遍的怨恨。
可是,已经没有选择了,不是吗?
葆儿霍然抬起头,对上昊黎冷峻的眼睛。“皇上,是臣妾一时糊涂,臣妾听从皇上教诲,学做一个像模像样的主子。”他就这么逼迫着她放弃了**之中唯一可以抓住的稻草,真正的孤孤单单在这狂风大浪中独自打拼。
“你倒是聪明。”昊黎微微的冷嘲让她忍不住瑟缩。她难道真的要因为一件一件不可扭转的事情,变得冷血,甚至绝情吗?
“起来吧,到这儿做。”昊黎指指身前空出的地方道。
“臣妾谢皇上。”她扶着桌子勉强站起,却不敢揉搓酸麻的膝盖,只能硬撑着走到昊黎制定的地方,装作若无其事的坐下来。
这时曼儿带着一帮宫女端着午膳进来了。“刚才那个丫头呢?”看曼儿一个人回来,昊黎淡淡问道。
“回皇上,舒淇回去做事了。”曼儿接口道,对昊黎突然的闯入仍然心有余悸。
“来人,唤她过来。”曼儿一听昊黎的吩咐,不禁抬头看向葆儿。却见葆儿面色苍白,怔怔地没有一点反应。
“你们都在这儿候着。”昊黎又吩咐道,随即转向葆儿,示意她可以开始处理了。
“为什么要逼我?”她想问,却问不出口。这是攥紧藏在衣袖里的拳头。是非曲直,这些事,谁能说的清呢?
葆儿想站起来,又怕站不稳,只是坐在那儿,淡淡开口:“今儿本宫要处理一件事儿,大家都在,也做个见证。曼儿,你目无法纪,妄自尊大,可知罪?”
曼儿也是绝顶聪明之人,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明白过来,连忙跪下道:“奴婢知错,请娘娘责罚。”
这时舒淇也来了。看见昊黎和葆儿坐在主位,曼儿跪在地上,周围一干宫女,也猜到了大概,跟在曼儿后面跪了下来。
“舒淇,你可知罪?”葆儿问,却明显感觉底气不足。这个孩子,她只想好好的保护,却不想惹来了这种纠纷。
“我有什么罪,曼儿姐姐又有什么罪?”舒淇不解的问道。困惑的眼睛让葆儿心底锥心的痛。
“放肆!你目无尊长,妄自尊大在先,皇上命你戴罪立功,以身赎罪,你却玩忽职守,中途离职,如今冥顽不化,不知悔改,该当何罪!”葆儿的声音疏远淡漠,带着淡淡的愤怒,在旁人听来,却有不容拂逆的威势,仿若天生就是王者。
舒淇的气势弱了下来,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驳,只是气急败坏的喊:“我……我……”
“见到主上自称奴婢,这还要本宫教你吗?”
“是,是,奴婢知罪,请皇上饶命,娘娘饶命。”舒淇颤声道。
葆儿心下不忍,随即语气也温和起来:“本宫念你们认错态度良好,且为本宫办事尽心尽力,在宫里也有些时日,识得大体,就罚你们一月俸禄,望你们以此……”
话未说完,却听皇上淡淡的声音飘来:“修仪列了如此之多罪状,就这些处罚恐怕难以服众。”
“是,皇上教训的是。”葆儿急忙起身,然而膝盖一僵,险险跌倒,就在这时,昊黎宽大的手掌扶住了葆儿的身子,葆儿身子一颤,对上的却是戏谑的眼神,顿时,那一丝仅有的暧mei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着痕迹的抽离昊黎掌控的范围,葆儿闭上眼睛。到底怎么样才能善罢甘休?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如何偏袒的了?
“来人,将她们二人拖出去,各打二十板子,罚去三个月俸禄!”她只能狠下心来,决不能让皇上再有还口的时候。
“饶命啊,娘娘,奴婢再也不敢了。”
声音淡淡远去,昊黎与葆儿坐在餐桌前,看着丰盛的菜肴,却一点食欲都没有。不得不承认,这份膳食是颇了一番心思的。可是呢……
“怎么,饭菜还是不合胃口吗?”昊黎柔声问道。这个家伙变脸比七月的天气变得都快。刚才还是一副怒气冲冲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凶狠样子,现在却是笑眯眯的关心葆儿的饮食。
葆儿没有回答,昊黎也不恼,随即淡淡道:“饭菜不合口味,这准备饭食的丫鬟也没必要再留着了。”
“不,不,饭菜很合口味。”看到葆儿急切的反应,昊黎很是满意。抓住葆儿的软肋,不管什么棘手的问题都是很容易解决的。
“那就快点吃啊,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昊黎微微一笑,云淡风轻。
葆儿恨恨的瞪他一眼,拿起碗筷开始吃饭。
“这道菜怎么不吃啊?还有这道,这道……”
在昊黎的软硬兼施下,葆儿吃了有史以来最多的一顿饭,饭后不自主的老是打嗝。
“原来吃饱了是这种反应啊。”葆儿只能一边猛灌凉茶,一边咬牙切齿的对上昊黎玩弄的眼神。
终于,在饱嗝堪堪停住,神色恢复正常的时候,有侍卫来报,行刑完毕。“将她们送回房间,把伤药一并送去。”葆儿吩咐,却对上昊黎冷嘲的面孔:“你待她们倒是用心。”
那侍卫杵在那儿不知所措。许久,听昊黎淡淡:“按修仪吩咐的做。”
“是。”侍卫躬身告退。
葆儿看着侍卫匆匆离开的身影,忽然仔细端详起昊黎的脸。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每一次,当下定决心去恨他怨他,总被他轻而易举的化解,随便一句话,随便一个动作,随便一个眼神,都能毫不保留的刺中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让她开心,让她感激,让她难过。
昊黎淡笑着迎上葆儿的探寻,随即用手撩起她额上散乱的碎发,指尖滑过额头有柔然的触觉,就像茉莉花淡淡的清香,撩人心醉。葆儿的脸倏地红了。
曾经多少次,她梳理着如瀑的青丝,品味发间若有若无的薰衣草香气,总会想起幼时母亲对镜梳妆的模样。
“娘亲,你的头发真漂亮,什么时候葆儿的头发也会像娘亲一样长呢?”
“当然是葆儿长大的时候了。头发长的很长很漂亮,就会有很多爱慕葆儿的男孩子,葆儿就会用一头漂亮的头发牢牢拴住男孩子的心。”
“就像娘亲和爹爹一样吗?”
“是啊,就像娘亲和爹爹一样。长发绾君心,幸勿相忘矣。”
那时,茶靡花开,空气中飘荡着暖暖的暧mei。葆儿就在这淡淡的清香中,想象着自己长大后的模样。那时她的良人,是否会替她绾起如瀑的青丝。
“皇上,陪臣妾去外面走走,可以吗?”错开他略显灼热的视线,葆儿低语。那一刹那,幸福就像绽放的花苞,将美好盈满她的心头。
昊黎的眸子格外璀璨,就像暗室里的夜明珠一般。
窗外是苍苍莽莽的绿意,在整个萧瑟的寒秋显得格外惹眼。
昊黎低头,轻吻她额前的碎发,眸子里有宠溺的疼惜:“葆儿想去哪儿,朕就跟着去哪儿。”十指交叉相握,温暖就从掌心传遍全身,直至心房。
又一阵秋风萧瑟而过,卷起泛黄的秋叶。
“葆儿冷吗?”回过头,他看见从未发现的温柔,从她的眼角,一点一点渗遍走过的每一个角落。
“皇上会一直牵着葆儿的手吗?”听见昊黎的话,她幽幽的问出声,不由得自己笑起来。她忽然发现自己的问题是多么愚蠢。
然而昊黎却忽然认真起来,从未有过的认真。他认真的看着葆儿的眼睛,认真的向葆儿承诺,一字一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葆儿怔怔的看着他,竟有些痴了。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他一生一世的承诺吗?就这样,紧紧地牵着她的手,不管冷了,累了,都不会放弃;不管伤了,痛了,都不会松手。
阻挡一世的风霜雨雪,看遍万里的山河壮阔,凝聚千古的不舍深情,永伴万世的轮回缠mian。在流离失所时有挡雨的屋檐,在伤痕累累时有抚慰的怀抱,在辛苦难过时有支撑的肩膀……看庭前花开花落,看天空云卷云舒,轻轻的一个承诺是一辈子的牵扯。
“朕希望你能和朕一起,站在至高点,俯瞰大好河山。朕一个人,会很孤独。”
几不可闻的一句话,轻飘飘的穿进她的耳朵,却不啻于万顷惊雷。
葆儿抬起头,隐隐有泪光闪烁。那一刻,她想,她幸福的有些发疯了。
如果一切都能够持续,或许葆儿就真的完全沉醉了。可是,当她幸福的感觉还未完全充盈的表现出来时,美好就在面前活生生的碎了满地。
“皇上,皇上,丽清妃娘娘快要生了,请皇上过去看看。”一个小太监喘着粗气跑了过来,看到葆儿,话语不由一顿。
昊黎皱了皱眉头,不急不缓的吩咐:“你先下去,朕一会儿就过去。”
小太监从地上爬起来,又匆匆跑走了。葆儿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幕,淡淡道:“皇上快些过去吧,臣妾告退。”她本想说,臣妾等皇上回来,却发现她甚至连等待的资格都没有。
皇上不是她一个人的皇上,她有什么资格让这权倾天下的人物为她微不足道的请求停留呢?
想真的牵着手一起慢慢变老,那恐怕只是梦里的故事。
镜花水月,如果真的付出感情,代价她偿还的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