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醒来时,已是次日晌午时分,微侧了头,忆起昨日艾慎来过,似是并不曾说些什么。素胭与愠亦因要照看我便轮流陪我于寝殿,见我醒来,愠亦忙服侍我洗漱一番,又让小宫女端来煮了许久的松仁米粥喂我吃下。
气候渐暖,我的虚弱也与这白雪一般日益消退下去,只是身子已不如往日丰腴,略显单薄之感,而面色亦是有丝病态的白皙。
这一日,我见阳光甚好不由想着去漫步一番,依旧只着了家常的衣裳,携着素胭与愠亦缓步延路而行。
穿过长巷直至上林院,此时正值三月初春,郁李金瑞竞相争放,一片莺红柳绿,倒给空气中还未散尽的寒冷添了缕缕暖意。一路笑语,不觉已走至太液池边。
正与愠亦言笑,却见她止了脚步,我不由顺着她的视线定定望去。
眼前赫然一幅天伦之景,身着藕荷百花蝴蝶裙的佟妃立于艾慎身旁,神色很是温婉,髻间一支白玉响铃嵌绿松石步摇上的银丝流苏落于眉间,衬的眉眼越发绵绵如水。螓首微垂,一幅柔弱女子之态,怀中抱着一个小小婴孩,以绣了“松柏仙鹤”图样的素锦包裹着,艾慎则一脸慈爱的逗弄那个婴孩,神情间满是爱怜。
两人抬头时也望见了我。呼吸微微一滞,我举步走近,略一福身,“臣妾参加皇上、佟妃娘娘,皇上万福、娘娘金安。佟妃柔声道,“罢了,宓嫔身子方好不必拘礼。”
佟妃自然便是当日的佟贵嫔,半月前诞下一位帝姬,帝姬封号浴瑾,她则晋为了佟妃。佟妃将浴瑾帝姬小心的给乳母抱去,双眸细细在我身上转了转,声音越发温和,“怎的脸色还是这般差?可是下人侍候不周?”我淡然一笑,“多谢娘娘关怀,许是多日卧榻的原故,不妨事。”前几日自顾镜中时我也微微吃了一惊,本就小巧的下巴瘦的越发的尖,配上略显苍白的脸色,映的双眸格外漆黑。
不晓得这病怎么去的如此缓慢,大半月过去了,脸色却依旧不见好转,又兼不时有晕眩感袭来,不禁暗自猜测自己许是得了贫血的毛病。
抬眼扫了艾慎一轮,只见他面色阴沉,面容隐隐有些不悦,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是一福,我淡淡道,“嫔妾病体不宜在外久留,嫔妾告退。”走了这许久的路倒的确乏了,说罢便扶了素胭缓步离开。
回到宫中,愠亦端了煎好的药过来,素胭手中则是用温火细炖了半个时辰的燕窝。端起汤药一饮而尽,不由双眉拧在了一起,素胭见状忙取来蜜饯递与我,一连吃了三四颗我方舒了口气。
记得幼时,因染了风寒咳嗽不停,娘便日日亲自为我煎药,只是那药太苦,我素来又吃不下一星半点的苦味。娘无奈,又是哄又是吓,可我却是吃了称砣铁了心的不碰那汤药,最后还是炖了雪梨枇杷银耳羹,一勺子药一勺子羹的吃下,只觉得羹是那般的甜。
心低苦笑,人果真是不能被太宠着的。微微摇头,随手接过了愠亦手中的燕窝,却见愠亦满面忧心,“小姐吃了这般多的补品怎么就是不见好?杨太医又只说小姐是血亏体虚要慢慢调养,可这都调养近一个月了,小姐的脸色却还是如此。”
这时杨建前来为我把平安脉,趁他把脉时,我大概重复了一遍愠亦的话,杨建略略沉吟,无奈摇头,“小主的身子是有好转的,并无不妥之处,怕还是因为小主是早产婴孩之故。”
送走了杨建,我却并不曾安心,眼前忽又一阵发晕,素胭忙扶我到寝殿倚在榻上,端来茶递与我,“小姐怎么样了?”微微摆手,我示意不妨事。素胭不由叹了口气,愁道,“小姐总是如此也不是回事情啊,杨大人怎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说完,绞着手中的绢子喃喃道,“小姐头晕的…好像比前两日多了啊…连奴婢都觉得不舒服了…”我正懒懒歪在一旁,此时却是身子一滞。
正欲开口,呼的一阵轻风吹来,我蹙眉道,“这窗怎么开着?怪冷的。”素胭忙叫人关了窗,“是小姐出去时开着透气的,是奴婢忘了关上。”我闻言微微点头。忽然,顺着那风飘来一丝香气,甚是奇异的味道。“宫中焚香了?”我抬首看向愠亦,愠亦皱着眉细细闻了闻,疑惑道,“不曾焚香啊,小姐闻到的香气是内务府送来的栀子花吧。”素胭抿嘴一乐,“这花是可是皇上亲自吩咐日日送来给小姐的。”我方要点头,却不禁更为疑惑,既然是日日送来的,那这香气怎么如此陌生?猛然想到素胭之前所言,“小姐头晕的…好像比前两日多了啊…连奴婢都觉得不舒服了…”
疑虑愈深,心底渐渐升起一缕不祥。
“快去请杨太医来!”素胭见我神色凝重,忙应声而去。“小姐…”愠亦似乎也察觉出什么,神色不复往日稳重了。
不多时,杨建已匆匆赶来,我二话不说,随手在窗坛前掐下一朵栀子花递与他。杨建伸手接过,有些不明所以,下意识把花放在鼻前闻了闻,正要开口,神色却猛然一震,伸出的手重新缩回身前。
大殿之中静谧至极,窗虽已关好,我却觉得有一阵阵冷意,皮肤上仿佛有小虫在爬,在杨建愈见惊骇的神色中,似乎嗅到了混着脂粉香的毒气。
“如何?”我缓缓吐出这两字。杨建以袖拭着额上的冷汗,脸色阴晴不定,似是心有余悸一般,良久苦笑道,“这花蕊中掺了少量的一品红,若不细闻并不易察觉。一品红毒性极大,闻此花时间过久会产生头晕感,平常把脉也无法发现,长期如此会使心脉日渐衰竭,直至猝死。”
我想我此时的神色一定极为吓人,恐惧如冷水般被兜头兜脸的泼下,生生退了两步,指甲狠狠刺入掌心。素胭惊呼出口,直骇的颤抖不已。愠亦倒底年长,虽也白了脸色却强自镇定着,扬声叫了小宫女进来将三盆栀子花抬出寝殿。
待回过了神,杨建忙取出银针刺入我臂中,拔出时银针的顶端有让人触目惊心的淡淡暗红。杨建舒了口气,抬头道,“多亏小主警觉,现下中毒并不深,还可调理。只是…”见他面露吞吐之色,我不由心下一沉,“大人但说无妨。”“只是…多少会落下点病根…不过微臣定会尽力而为。”杨建小心的瞧着我,见我面色如常,暗暗叹息。
“那便有劳大人费心了。”我微微一笑,示意愠亦送客。
“小姐…”素胭眩然欲泣,泪水在眼框里打着转。
透过窗可以看到院中春意渐浓,小指上,金镶玉镂花的护甲轻轻击着梨木桌案,一下又一下,兀自叫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