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华灯初上。
郡守府的正厅内,早早便摆上了丰盛的酒宴,然而此刻的气氛却跟那满桌的珍馐美味格格不入。
静谧。
大厅里站了十多个卫兵打扮的人,为首的正是湘延郡都尉洛昀,而他此刻,也正看着整个大厅里唯一坐着的那个男人。
厅内首座上的男人微微蹙着眉,目光扫向跪在地上,深深埋着脑袋的郡守罗致。
罗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抬头去看那男人。这之前,他也只是怀疑那个自称为‘傅公子’的少年是个冒牌来骗钱的,却怎么也没想到,一直跟在那少年身边的男人,竟然是现今的西荆王!
而且自己派去向吏部尚书求证的人马还没回来,这郡守府就已经被围了。带人围他的竟然还是吏部尚书的亲儿子,他一直信任有加的洛昀!
“罗致,本王只要你一句话,昭景在哪?!”座上的男人缓缓开口,语速不快,却透露着翻腾的怒气,甚至还带着些隐隐的杀意。
半个时辰前,他到客房去找昭景,本想与他同去赴今晚的宴,站在门口连着敲了几下门屋内都没有回应,进屋一看,门窗紧闭着,人竟然没了。
姬傲当即便找人通知了守在外面洛昀,让他带了人马直接冲了进来。
罗致吓得一哆嗦,颤声道:“回。。。回大王。。。下官真的不。。。不知道啊。。。”
“人在你这里丢的你还敢跟本王说不知道?!”姬傲的语气冷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颤,除了罗致之外,其他人都在心底暗自庆幸现在跪在那里的人不是自己。
“大王。。。下官真的。。。真的不知道。。。下官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也不敢将大王的人藏起来啊。。。请。。请大王明察啊。。。”罗致的声音都已经带出哭腔了。
这时从门外小跑进来一个士兵,进门先向姬傲行了礼,然后直接走到站在一旁的洛昀身边,耳语了几句。洛昀听罢点了点头,继而转身向姬傲道:“禀报大王,派去彻查郡守府的士兵已经回来了。”然后又转身对着门外扬声道:“进来吧。”
只见从门外进来两个士兵,一人一边地抬着一口箱子,进到屋内,将箱子哐地往地上一放,便向姬傲行礼。
姬傲摆摆手,道:“箱子打开。”
两个士兵用刀将箱子上铜锁断开,打开箱子。
白花花的一整箱官银立刻展现在众人面前。
姬傲扫了一眼那箱子,又看向跪在地上的罗致,“私吞官银,你还有什么话说?”
罗致在看到那箱子的时候就依然全明白了,此时只跪着微微发抖,不敢答话。
“来人,把湘延郡守罗致带下去,先收押着,听候发落。”随着姬傲的下令,站在一旁的士兵将罗致从地上拎起来,架了出去。
姬傲这才转向洛昀,冷声道:“继续搜这郡守府,再多派些人到外面去,务必明天之内把人给我找回来!另外,罗致被擒这件事不要张扬出去,看好这郡守府,一个人都不准给本王放出去!”
洛昀一拱手,扬声道:“下官领命!”,便带着一队士兵出去了。
待洛昀出去之后,姬傲坐在座位上微微扶了扶额,英气的眉紧紧地蹙在一起。刚才还凌厉到让人望而生畏的目光中此刻却隐隐地透着些担忧。
昭景,你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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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好昏。。。好沉。。。
不知过了多久,昭景才微微有了些意识,勉强睁开眼。
这里。。。是哪里?怎么这么黑。。。?
晃了晃仍昏沉着的脑袋,眼前才慢慢清朗起来。
周围一片黑暗,却不是在室内,似乎是鲜有人烟的野外,此刻自己正靠在一棵树下,手脚都被绑着,惨淡的月光透过树影斑驳地照下来。不远处的空地上,停着一辆简陋的马车,有些许光亮从车窗里透出来,隐隐能看到几个人影。
昭景皱着眉,想起了昏迷之前的事。
竟然有人在郡守府里绑了他!
这时,只见那马车动了动,从车里走出两个人来。走在前面的是个老头,后面跟着一个二十上下的男人。
“您终于醒了。”老头走到昭景面前,声音喑哑地说。
昭景仔细看了看,确认自己之前从没见过这人。便问:“你是谁?”
老头拱了拱手,笑道:“大王让您假扮老夫的儿子,却没告诉您老夫的相貌?”
“你是左丞相傅叔平?”
“正是老夫。”
昭景这就奇怪了,“我跟你无冤无仇的,你抓我来做什么?”
傅叔平闻言,微微叹了口气,看着昭景,语调缓慢地说道:“九王爷是与老夫素无冤仇,老夫也不愿做这事,但。。。”他斟酌了一下,继续道:“要怨就怨大王对您太过看重吧。”
这算是个什么理由?昭景皱眉道:“我不明白。”
傅叔平沉思了一下,满是皱纹的脸上略显出沉重的神色,继而缓缓说道:“九王爷是东渪来的使臣,却不应使臣之礼,住于后宫之中。大王沉迷于九王爷美色,置东渪提出交换十二座城池于不顾,为了九王爷,甘愿放手这等可以扩展我西荆的大好机会。现在已是这样,若是再让九王爷继续留在大王身边,西荆前途堪忧啊。。。”
傅叔平说的痛心疾首,昭景则是听得目瞪口呆。
原来,在西荆那些大臣眼里,自己是这么个祸害啊。。。
“那你。。。是打算把我送回东渪?”定了定神,昭景开口问道。
若是这傅叔平不嫌麻烦愿意把他送回东渪,他倒也乐意。
谁知傅叔平却摇了摇头。
“就算把您送回东渪,大王知道了,也一样会再去将您带回来。”傅叔平叹着气道:“大王自小便是老夫看着长大的,大王的脾气,老夫再清楚不过。”
“那你是。。。”昭景话还未说完,傅叔平便已经屈下膝,跪在了昭景面前。
昭景大惊,也顾不到自己是被这人绑着的,赶忙道:“你这是做什么?”又看向一直站在傅叔平身后的男人,急道:“你快扶他起来啊!”
男人却置若未闻,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
“九王爷,”跪在地上的傅叔平看着昭景,开口道:“为了西荆,老夫也是别无他法了,倘若有来世,老夫愿做牛做马,偿还今日欠下九王爷的债。”说着,便深深俯下身去。
听到此,昭景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也许是因为长到现在,他对‘死’这个字眼并没有什么概念,或者是刚才傅叔平慷慨激昂的那段话让他听得连自己都找不出一个他能不杀自己的理由,昭景看着跪在面前的老丞相,只是淡淡地问:“你打算怎么杀了我?”
傅叔平闻言,有些惊愕地抬起头,也许他也没想到,昭景会如此淡然。他伸手从衣袖中摸出一个精致的瓷瓶,对昭景道:“这是醉浮尘,服下之后先是会沉睡,然后在睡梦中逐渐毒发,直至死亡。可以说是毫无痛苦的毒药。”
昭景看了看傅叔平手中的瓷瓶,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我死了之后,能不能麻烦丞相派人将我的尸体带回乐景,偷偷葬了。。。不要让我哥知道。。。另外,我想丞相也不会将这事告诉姬傲,不然以他的性格,若是知道我死了,想必是会彻查到底的。。。就说是我自己走了吧,叫他也不要找。。。”
傅叔平无言地点了点头。
昭景这才微微笑了笑,眼看着傅叔平将那精致的瓷瓶里的液体喂着自己喝下去。一阵清凉的感觉顺着咽喉直滑到胃里,没过多久,便觉得一阵困意,昭景打了个哈欠,眼前渐渐模糊了。
傅叔平看着昭景睡了过去,才从地上站起身来,转身对一直站在身后的男人吩咐道:“你把他带去乐景,葬了吧。”语毕,仿佛是经过了一场战争般,年迈的丞相略眼浑浊的眼中满是疲惫,转身缓缓走向不远处的马车,再没回头。
崎岖的山道上,借着夜色,隐约能看见一个人影飞快地前进着,再近些,便能发现那人身上竟然还扛着个人!
沿着山路行走了快四个时辰,男人看了看已经开始泛白的天际,眼中透出不耐烦的神色。
要带着这么个要死的人,跑大远的路去东渪,还不能雇车走大道,更麻烦的是,竟然还要负责把这人给埋了。
男人越想越觉得烦躁,甩了甩脑袋,不经意间却看到山涧下那条湍急的小河,眼珠转了一圈,露出狡黠的光亮。
站在山涧边上,男人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顺着急速的河水渐渐消失,唇角勾起一丝浅笑。
“自求多福吧。”淡淡的语句刚出口便被山风卷走,男人甩了甩手,沿着来时的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