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昔一惊,看向我。我朝她摆一摆手,她走至门口唤来一个小丫头,嘱咐她看好门口。然后将门关上,走回我身后。我这才仔细看她,宁良媛周身都笼着一股文雅的气息,素净淡雅,眉目之间皆是儒雅恬静。相貌平平,不过端正而已。任我直直地看着,也毫无不安,该是一个冷静沉稳的人。
细细地观察了半晌,我面不改色道:“可否告诉我,你与沈濯则有何深仇大恨?”
她看着我,并没有说话。
我看她一眼,心里冷笑,既然来找我,必定清楚我会刨根问底,如今这架势,怕是还未完全放下心来,还要激她一下才可。念及此,我端起茶杯,道:“看来宁良媛还有些事未下决定,如此,便不耽误时间了。今昔,送宁良媛出去。”
今昔走到宁良媛面前,准备请她起来。宁良媛挥手让她退下去,今昔转头看我,我略微点头,她依言退到我身后。
宁良媛缓缓道:“我有一阿姐,本应也是随我们一同入宫,姿色上乘。若是进了宫,日后定会蒙皇上圣恩,宠冠后宫。离入宫还有十几日的一天晚上,宫里来了人,说是要宣阿姐入宫。来人自称是皇后的人,爹爹没办法阻拦,只得吩咐阿姐万事小心。天亮前阿姐就回来了,除了脸色苍白点,其余的也没有什么。”
我问道:“你方才说‘本应’,那么意思就是,你阿姐现在并未在宫中?”
她掀开眼帘,嘴角微微抿起,恨道:“若不是皇后,我阿姐现在早就宠冠后宫,与皇上画眉噬臂,怎么轮得到她!”
“皇后到底与你阿姐说了些什么?”
宁良媛摇摇头,道:“阿姐不肯说,我百般追问,阿姐就是不松口,说是累了,要回房休息。我无奈,只得放弃。第二日,我早早的便起床穿衣,在厅里等阿姐出来一同用早膳。结果我同爹爹娘亲等了半晌也不见阿姐出来,便叫了丫头去看看。丫头回来后说阿姐还未起床,爹爹便让我去叫。我推开房门,结果看到……”
她吸一口气,喘了几喘,微微闭起了眼,仿佛是不堪回首,接着道:“我阿姐躺在床上,浑身是血,如浴火的凤凰,却再也不会醒来。”
我皱眉,问道:“是皇后?”
她拧眉,道:“除了她,我想不到第二个人`。”
“那你能猜到皇后对你阿姐说了什么吗?”
她想了良久,用强自忍耐的声音道:“我觉得,皇后不只对我阿姐说了什么,而且还做了什么。”
我心下奇怪,追问道:“做了什么?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皇后曾经对你阿姐施暴?”
宁良媛一下子站起来,袖子一下子带翻了桌上的茶水,她双眼凌厉无比,恨意爆发,咬牙切齿道:“做过什么?!做过什么!沈濯则,那个蛇蝎女人,她让人玷污了我阿姐!”
我大吃一惊,还未说话,只见宁良媛目眦欲裂,几欲癫狂,激动道:“沈濯则,堂堂一国之母,竟然让人玷污了我阿姐!此仇不报,我宁梓宓枉为人姊!”
我急急走到她面前,紧紧握住她的胳膊,尖尖的指甲陷入她娇嫩的肉中。痛感让她渐渐清醒过来,已没有了方才的癫狂之态。我冷声问道:“你说皇后让人玷污了你阿姐,是为了防止你阿姐与她争宠,宠冠后宫。但是这后宫中貌美之人何止你阿姐一个,皇后为何偏偏要对你阿姐下手?!”
她乌黑的眸子看向我,凄凉一笑,轻声道:“为什么?呵呵,为什么?你知道么,沈濯则与我阿姐,原是闺中密友。后来,沈濯则入宫为后。我阿姐原本一心仰慕皇上,但因为那人是沈濯则,便也毫无妒意。我阿姐一再试探,沈濯则再三保证她对皇上毫无情意,于是我阿姐才敢向她倾吐对皇上的爱慕。谁知道沈濯则对皇上无情,但对后位权势却是中意得很。她心知肚明,以我阿姐的姿色与聪慧,入宫后定会受宠。更重要的是,阿姐对皇上有情,一旦入宫,她便可能会后位不保。于是,她便逼着我阿姐自动退出,不再入宫。阿姐不从,她便让人玷污了我阿姐,让她没有了完璧之身,就算是想入宫也不可能了。我阿姐那样好强的性子,怎么会容许自己被他人玷污,于是便……”
我松开她,回到位子上,道:“那么你是准备斗垮皇后了?”
宁良媛点头,道:“对,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不会放过她!我与她的恩怨,至死不休!”
我抬眼看她,目光平静无波:“你就这么肯定我会帮你?还不留一切的将你所有的秘密都告诉我?”
她亦看着我,声声字字如珠落玉盘:“因为我信得过你,”顿了顿,微微笑道:“说实话,来之前我犹豫过,可是当我听到你直呼皇后其名时,我就知道,我赌对了。”
我回以一笑,靠在椅背上托着下颚,笑问:“那么我凭什么相信你呢?方才你说的话,我可以当做是故事;你的神情,我可当做是演戏。从头至尾,你都没有给我一个可以完全相信你的证据,你让我凭什么相信你?”
宁良媛静默片刻,走到我面前,抓起杯盖,狠狠地磕在椅子的扶手上。碎片四溅,今昔下意识的挡在我的身前。我将她拉开,静静看着宁良媛。
她伸出细细的手腕,悬在杯子上方,右手一划,鲜红的血珠落在茶水里。
我诧异的看着她,不知道她怎么会这江湖人士滴血为盟的方式。
待茶水全部染红,她端起来,坚定地看着我,一字一句道:“虽然妾身是一女子,但好歹也是生在武将门庭,这些江湖上的仪式,虽不精,但也了解不少。今日我宁梓宓就在此立誓,若我刚才所说之事有一句虚言,就不得好死,永世不能替我阿姐报仇!”话音落,一饮而尽。
我不禁赞叹道:“好直爽的性子!”
她放下茶杯,双唇殷红,一双眼睛乌黑发亮,如黑夜耀星,微笑道:“如何?”
我站起来,笑:“如此甚好。”
送走了宁良媛,我问今昔道:“管秀仪这几天如何?”
今昔想了想,道:“没有什么出头的事儿,只是好像与连贞媛有些不合。”
“连贞媛么?怎么回事?”
“连贞媛看不惯管秀仪的傲气,心怀不满。”
我转转眼珠,道:“看不出来嘛,我以为连贞媛开朗洒脱,原来也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主,尤其这个主还是受宠的。”
今昔道:“主子可是有什么主意了?”
我喝一口茶,缓缓笑开,吩咐道:“且不说这个,你去将方才宁良媛打碎的茶杯扔出去,不用刻意遮掩,连血迹都不用擦拭。”
“都梁宫颐和轩潇氏怜润仪,出皇族贵胄,承星华毓翠,上则恪夙谨德以遵孝,下则平厚温和以束宫人;现仰承皇上旨召,颁位号以娘子,颂宽德而衍庆,册其为正六品妃,御赐封号,是为“颜容”,冀其茂章而修德于永。钦此!”
张连尖声念完圣旨,将明黄的锦布合在一起,笑眯眯道:“颜容娘子,接旨吧。”
我叩头谢恩,任由今昔将我扶起,我接过圣旨,道:“嫔妾接旨,谨遵圣谕。”
张连道:“奴才早就说过,主子日后在后宫中定会平步青云,看来奴才说的不错。”
我对今昔摆一摆手,今昔递上银子,我道:“承蒙公公照顾,嫔妾感激不尽。”
他接过银子,放入怀中:“主子言重了,奴才并没有做什么,是主子有福气。如此,奴才便退下了,主子好好休息。”
我让今昔送他出去,自己坐在椅子上端详着手中的圣旨。柔软顺滑的锦缎静静躺在我的手中,我紧一紧手指,恨不得握断这卷布。
“怜之。”
听得有人唤我,我抬头,看到凝之与霂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了面前。我朝她们笑一笑,道:“怎么来了,有事么?”
梁霂熹把玩着衣襟上的绒花,道:“瞧你这话说的,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么。”
我起身将圣旨收好,道:“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说来我们有一阵子没有好好聊过了。”
凝之面带忧色,道:“怜之,我听今昔说,宁良媛来找过你?”
梁霂熹也道:“还有,管秀仪和你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由的笑:“不是吧,你们怎么搞的跟逼供似的?”
凝之道:“我们是为了你好。”
梁霂熹接着说:“你到底与她怎么回事?”
我坐下,笑:“我做事自有我的道理,你们何苦来蹚这趟浑水。”
梁霂熹还想再问,却被凝之拦住了:“既然如此,我们不管就是了。今日天气不错,我们不如去御花园走走,如何?”
我皱眉,道:“外面日头那么毒,还不如呆在宫内,好歹还有些冰雕的凉气。”
正巧今昔走进来,道:“主子,方才送张公公出去,听闻连贞媛身子不舒服,好像是受了热。”
“又是受热,我记得前些日子管秀仪不是也受热了么?这天竟然热成这样?我都还没有什么事,她们怎的这样经受不起?”
我想一想,又道:“恩,那我们带些祛暑的食物送去给她好了。”
梁霂熹抬头看我,问道:“现在就要去么?”
“恩,现在就去,要不你们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等我回来了,我们就去御花园,怎么样?”
凝之拉起霂熹,道:“算了,你且去烨仙居,改日再一起游园好了,你当心些,莫要晒了日头,回来又要不舒服。”
我笑,安慰她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这里离烨仙居并没有多远,况且以我的身子骨,怎么会轻易生病。”
待送走两人,今昔也已准备好东西,我边走边问:“都带了些什么?”
今昔掂着红木雕食盒,道:“按照主子的吩咐,准备了一些清凉祛暑的小菜和糕点,还有冰镇的莲子粥。”
我点头,道:“很好。”
今昔笑了笑,算是回应。到了烨仙居,院内空无一人,今昔扬声道:“连贞媛,我家颜容娘子来了!”
不多时,一个小丫鬟忙跑了出来,行礼道:“给娘子请安。”
我摆摆手,道:“不必多礼,带我们进去吧。”
因蕊将我们带进去,对着连贞媛道:“主子,颜容娘子来了。”
连贞媛正身着鹅黄色纱衣,无精打采的倚坐在贵妃榻上,扇着纱扇。听此,慌忙起身,“原来是姐姐来了,妹妹身体不舒服,有失远迎,还望姐姐恕罪。”
我握住她的胳膊,扶起她:“无妨,你既然称我一声姐姐,那这些虚礼就都免了去吧。我听闻你受了热,特地嘱咐今昔做了些清凉爽口的小菜,不是什么美味的玩意儿,妹妹可不要嫌弃。”
她仍旧有些手足无措,小心翼翼道:“哪里,妹妹怎么会嫌弃。自受热以来,天天都是油腻腻的,可难受煞了妹妹了。姐姐心疼我,带了爽口的小菜,妹妹感激您都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我拉着她坐下,让今昔将菜拿出来,道:“既然感激我,那说话时就不要这么疏远了。你就把我当亲姐姐,不要您您的了。”
她笑一笑,看着盘子里绿油油的清爽小菜。我夹起一筷子放在她的盘子里,道:“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渐渐地,她与我说话已经没有初时的谨慎。我与她闲话家常,聊的范围甚广,时间一久,两人慢慢熟络起来。我看一看天色,便道:“今日天色已晚,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晒了日头。”
连贞媛将我送至门口,我朝她摆一摆手:“回去吧,好好歇着。”
她看着我的背影越来越远,若有所思,问因蕊道:“因蕊,你说她对我到底是真心呢,还是有什么目的呢?”
因蕊道:“主子何必胡乱猜测,既然已经答应了皇后娘娘,那主子就照着皇后娘娘的意思办事即可。”
连贞媛扭过头,忽视因蕊不敬的态度。这丫头是皇后给她的,名义上是照顾自己,其实就是监视罢了。她转身往里走,道:“行了,进来了。”
今昔扶着我回颐和轩,一路上凉风习习,倒是颇为凉爽。今昔道:“主子,夜风凉爽,不如去亭子里坐坐如何?”
我看着湖中心的凉亭,又看一看夜色中水波粼粼的湖水,道:“算了,还是回去吧。”
今昔顺着我的目光,恍然大悟道:“瞧奴婢这记性,主子晚上是怕水的。那主子走里面,奴婢走外面,主子您不要看水。”
我点头,往里面靠了靠。其实我的水性不错,但是不知怎么,晚上一靠近水边,看着黑黝黝深不可测的水,就觉得遍体生寒。因此夜晚我从不靠近水边。
走了没几步,我就敏感的察觉到一阵杀气。耳侧有呼啸的风,我推开今昔,同时向另一旁闪去。
今昔被我推dao在地,惊呼一声。我看着黑衣人手中闪亮的刀锋,大叫:“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