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予拿出一个白色的手套递到她手上,她摆弄了两下,道:“前一阵子你不是左手受伤了吗?现在还没有好吧?天这么凉,万一留下病根就不好了。我绣了一副手套,很暖和的,而且很宽松,不会挤到伤口。”
我看着那副手套,心里一阵翻滚,似怨怼,似仇恨,又似......酸楚。
我摇摇头,努力忽视心中如此复杂的感情。
那副手套极其朴素,月白色底料,暗银色花纹,周边是一圈白绒绒的软毛。针脚细密,做工细致,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
霂熹拿过来,二话不说就往我手上套。
我任她摆布,带上以后,果真暖和许多。
我取下手套,道:“很合适,秦丽人有心了。”
秦鸢低低笑了两声,眉梢眼角一片温软,越发惑人:“合适就好。”
皇后一派从容的喝着茶,眼底幽光闪烁。
一盏茶喝完,皇后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本宫就先回去了,等下估计还会有人来看你,你小心些不要太过劳累了。”
秦鸢也站起来道:“我也要走了。”
我和霂熹站起来,将二人送出去。
看着两抹红色越走越远,霂熹在我耳边幽幽道:“承认吧怜之。”
我凝视着她们的背影,道:“承认什么?”
“承认你并不恨秦鸢。”
我一怔,嘴里已经本能的道:“不,我恨她。”
“与其说恨,倒不如说你是对她失望。”
“从何说起?”
“当初你查明那些大臣的时候,看到秦洛轩这个名字,你是什么感觉?”
“时间已久,我记不清了。”
她并不多做追究,了然道:“是不是觉得他背叛了你?你的叔父,你的表姐,竟然做出这种事情,你觉得非常失望,是不是?”
我看着远方,默然不语。
她笑,淡然如茉莉:“无所谓的,我知道你不肯承认,心里明白就好。秦鸢对你是好是坏,你自己分得清的。”
“你觉得呢?”我反问。
“角度不同,看法不同。”
“如果是站在我的角度来看,你感觉怎么样?”
她微微一笑,道:“明明不由自主想亲近她,却硬逼着自己远离,典型的别扭狂。”
我眉尖一蹙,追问道:“那以你的角度呢?”
霂熹叹道:“我会觉得她把你当成妹妹,”顿了顿,她又道:“怜之,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我总觉得她好像知道什么。”
我揉揉眉心,道:“早在中秋之日,我就觉得她好像知道什么。可是她心思难测,委实难猜,我便一直没有说什么。”
霂熹拉着我回去,道:“反正我觉得她对你没有恶意,既然如此,也无需对她多做提防。倒是方才皇后送来的东西,你得好好检查一下才行。”
我让今昔她们把东西都拿出来,又差子规去将华太医叫来,一一检查没有什么大碍,这才将东西又扔了回去,只挑了一两件摆在大殿里。
夜幕降临。
我缩在椅子上烤火,面前摆了一盘橘子,剥皮去丝,黄嫩嫩的躺在磁盘里,诱人胃口。我不时拿起一两瓣放进嘴里,酸甜可口,饱满多汁,忍不住频频伸手去拿。
一盘橘子不一会儿就剩了零星的几瓣。
正吃得欢畅,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而后又被迅速的合上,迅速到我还没有感觉到凉意就被关上了。
我抬头,道:“原来是皇上来了。”
他脱下厚厚的外衣,递给一旁的如蕞,走上来道:“你现在越来越来懒了,见到朕连礼也不行了。”
我闻言,站起来,作势要行礼。
邵暝暄一把拦住我,道:“得了,朕跟你说着玩儿呢,平常也不见你当真。”他看看桌上的橘子,笑着问道:“橘子好吃吗?”
我点点头,道:“好吃。”
“明天朕再让人给你送来点儿,不过你也别吃太多,吃多了上火。”
“嫔妾知道了。皇上在外面呆的久了,想必也冷了,烤烤火先。”
他坐到我身边,揽着我道:“怜之,你以后一定要小心。”
我侧脸看他,疑惑道:“怎么了?”
他幽黑的眼眸映着火光,就像浸了水的墨玉般温润,“先前已经发生过两次刺杀的事情了,那个时候你身子轻便,可就算那样也还是受了伤。现在你怀着孕,万一再有什么事儿,那可怎么办?”
我笑着安慰他:“皇上放心,有楚汀梁衡守着,能有什么大事儿,就算真的是有,嫔妾还是有能力保全自己的。”
自从上次遇刺后,宫内人差不多都知道了我会武功,稀奇一阵子便都过去了,毕竟我是潇将军的女儿,会武功并不奇怪。
他眉心中央浮起浅浅的一道细纹,低声道:“凝之的事情,朕不想再经历第二次。这是你和朕的第一个孩子,朕很珍惜,所以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和腹中的孩子。”
我注视着橘黄色的火光,轻声道:“嫔妾会的。”
不只是为了你,是为了我,为了霂熹,为了腹中的孩子。
正出神间,邵暝暄突然道:“奖励你一下,朕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我愣道:“愿望?”
他笑笑,点头道:“嗯,愿望,什么愿望都可以,就当是你为朕生第一个孩子的奖励。”
我不由失笑:“皇上也高兴地太早了,等孩子生出来再说也不迟啊!”
“不行,现在就说。”
我想了想,道:“要不明天皇上您陪嫔妾去雪纺亭玩儿玩儿?”
“大冷的天去那儿干什么?万一着凉怎么办?”
“是您说什么愿望都可以的,雪纺亭的景色很好,腊梅这个时候也都开了,赏月作诗都可以啊!”
邵暝暄转过头看着我,认真道:“现在是十二月,冬天,你赏什么月?!”
我看他一会儿,转过身子吃我的橘子,不再说话。
少顷,他妥协道:“好了好了,朕陪你去,不过明天朕有一些事情,用罢晚膳你先去,朕随后就到,怎么样?”
我点点头。
或许那个时候,两人的心底就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这个孩子,不会那么轻易的平安降生,所以他才会迫不及待的要满足我一个愿望,而我,也会不多犹豫的答应下来。
冥冥之中天注定,不可违。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答应,心底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却被我强压下去。
我彷徨又清醒,对身后的今昔如蕞道:“我要出去,你们不用跟来。”
今昔一听,连忙问道:“主子要去哪里?天都黑了,您一个人太危险了!”
我道:“没关系的。”
今昔急了,不死心道:“主子不让奴婢们跟着,那好歹让楚侍卫和梁侍卫一起才好。您现在不是一个人,左右都要小心些才好。”
我穿上狐裘,道:“不用,我和皇上约在雪纺亭,不会有危险。你们等下只管休息,不必等我。”说罢不顾几人劝阻便走了出去。
天色黑沉沉的,不见一点星光。偶尔有几个寻宫的侍卫碰到我,行了个礼便继续往前走。御花园内寂静无声,几盏宫灯挂在树梢上,照亮树下一片地皮,越发显得别处漆黑。
每隔几步,就有两盏八角宫灯挂在长廊两旁,整条长廊宛如火龙,蜿蜒着盘卧在幽黑一片的花园里。站在廊里向外看,只看到园里景物的一个轮廓,像野兽一般匍匐在黑暗中。
我独自挑着灯笼,往雪纺亭的方向走去。
雪纺亭处于皇宫东南角的一座假山上,四周种满了暗香浮动的腊梅,亭子四周都挂着薄薄的白纱,透过白纱可以看到一朵朵半开半掩的娇小腊梅,煞是喜人。
只是,时间好像选错了。
夜里的雪纺亭白纱飘荡,再搭上四周白的粉的腊梅,颇有些妖神鬼怪的味道。
我叹口气,径自走进亭中,将灯笼放下,而后把右手掂着的食盒放在桌子上。
里面是两盘小菜,一壶酒,一盏茶。
我原本是想要喝酒的,不过考虑到身体状况,还是让今昔准备了一盏热茶给我。
我把东西摆好,坐下来开始等。
亭子四周点着长明宫灯,明亮的火光将亭子四周照的微微发亮。白纱飘动,落在亭内斑驳的影子也来回摇晃,一时间雪纺亭内光影交错,明明暗暗。
我注视着桌子上的两个玉壶,想了想,把酒壶里的酒倒出来,把茶水灌进去。
一刻钟过去。
我开始玩儿起秦鸢送给我的手套。
又一刻钟过去。
我开始看着腊梅发呆。
再半个时辰过去。
我忽然明白邵暝暄今晚不会来了。
说不上是悲是喜,只是有些失望。
冷风一个劲儿的往脖子里钻,我不禁打了个哆嗦。看了看时间,再有半个时辰,就亥时了。
我裹了裹狐裘,静静的坐在那儿没有动弹。
桌子上的菜早已凉透,孤零零的摆在那里,映衬着白玉酒壶,更显萧瑟。
天越来越晚,也越来越冷。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时辰了,他恐怕不会来了。
摸一摸腹部,我正准备起身,就听到身后一个轻缓的脚步声,越走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