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霂熹二人将我拉出咸阳宫来,我便别了她们俩,独自回颐和轩关了门来练剑。练了没一会儿,便听到玉系在门口大叫。我诧异的停下动作,收起紫影,让如蕞去开门。
今昔给我递上手帕,我一边擦手一边看向气喘吁吁的玉系,问道:“出什么事儿了?看把你急的!”
玉系缓了几口气,一把拉住我的袖子,道:“怜主子,你快去看看凝主子吧!”
我被她吓了一跳,心底涌上不好的预感,忙问道:“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玉系眉头紧紧皱着,眼里全是担忧焦急:“用过午膳后主子说肚子疼,奴婢让人把华太医叫了过来,现在正诊治着呢!”
我一听,二话不说扔了帕子就往点羽苑走。匆匆赶到点羽苑,霂熹早已等在那里,见到我来,忙拉着我往里走。
我担心凝之,皱眉问道:“凝之怎么样了?”
霂熹脸色也不是很好,担忧道:“方才我来的时候已经好些了,华太医还在给她诊脉。”
“消息传出去了没有?”
霂熹摇摇头:“没有,我怕说出去坏事儿,便只说是凝之底下的丫头身子不舒服,把华太医叫了来。”
我看她,道:“这么说有人信么?”
霂熹掀起珠帘,道:“信不信也无所谓,左右不过是个借口罢了,信了最好,不信的话也没什么损失。”
我跟着她走进内殿,看到华太医正在给凝之把脉。凝之躺在床上,帷幔放下来,只露出一截细白的腕子。
华太医静静把了半晌,摇头道:“凝婉德这是流产的征兆啊!”
众人一惊,华太医道:“脉象弦滑,乃先兆流产。只是凝婉德脉象一向稳定,怎么突然就有了流产之兆了呢?你们可是给凝婉德吃了湿热之物?”
玉系摇摇头,道:“没有,自主子有孕以来,奴婢们就一直很注意主子的吃食,凡是禁食的食物一律都不准上桌的,包括水果点心零食什么的,都是一一筛选了之后才让主子食用的。”
华太医又道:“那凝婉德可是干了些什么劳累活儿?”
玉系头摇得更很了,道:“这个才不可能呢!奴婢们哪儿敢让主子干活儿?除了散步之外,动一下都是不肯的。”
华太医纳闷儿了:“那怎么好好儿的就流产了?”
我急了,上前几步打断他道:“凝婉德到底有没有危险?还有胎儿怎么样了?”
华太医道:“凝婉德与龙胎都没有什么大事,只是以后要小心些了,下官这就开一个安胎的方子,等下熬给凝婉德喝了,按时服用就好。这段时间忌生冷,忌湿热,忌劳累,再好好调养一阵子,就没什么大碍了。”
我看他收拾好药箱,便道:“有劳华太医了,今日之事是好是坏华太医定是知道的,还望华太医能守口如瓶。”
华太医并非愚笨之人,听我如此说,忙道:“下官自是分明,娘子尽可放心。”
我让今昔送华太医出去,这边便看到玉系将帷幔撩了开来。如蕞上去扶着凝之斜倚在床边,又在她腰后垫了几个软垫子,让她坐的舒坦些。凝之身着寝衣,面色虚弱的坐在那里,颇有些林黛玉病中之态的味道。
我坐到她边上,道:“把手伸出来。”
凝之依言伸出手腕,我将手放上去,细细把起来。
过了一阵子,我收回手,在霂熹等人紧张的目光下松了一口气道:“没事儿,就照华太医所说的做。”
待丫鬟们下去忙碌了,我和霂熹开始逼问她:“你到底干了什么?怎么会搞成这样?!”
凝之有气无力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用过午膳,肚子突然就开始疼了。”
“可是那饭菜有问题?”
玉系原先拿着方子去嘱咐事宜,回来听到我们在问,便道:“膳食没有问题,奴婢已经检查过了。”
霂熹道:“算了怜之,凝之现在一定很累了,我们让她休息吧,有什么事儿等她休息好了再说。”
我叹口气,对凝之道:“那你好好休息,这两天要分外小心。”语罢,我又伸手放在她小腹上,注入些真气护住她的胎儿,看她脸色红润了些,这才离去。
回到颐和轩,天色已经微微暗了下来。霂熹离开点羽苑后便回了浠香阁,只留我一个人用晚膳。晚膳之时,子规出去了片刻,回来告诉我说邵暝暄今晚在清宁阁住下了。我点点头,示意我知道了,便让她们撤了膳食,自己在殿中假寐。
秋天的夜很静,偶尔一阵风吹过,能听到地上落叶的“沙沙”声。寻宫的侍卫一队队在宫内穿梭,间或带着剑鞘相击的钝响,衬得整个皇宫越发静谧。
我侧耳静听,敏感的捕捉一切细小之声。万籁寂静,一声细微剑鸣破空袭来,带着凌厉的杀意。我猛然睁开眼,一个侧身躲了开来。
光线柔和但明亮的大殿里,一个黑衣人手执锋利的长剑,虎视眈眈地盯着我。我单膝跪在地上,微微抬头看着他,沉声问道:“什么人?!胆敢刺杀宫妃?!”
黑衣人把刺入椅背的长剑缓缓拔出来,并不答话。我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突然闪出一个念头,这一次,或许不会有上一次那么好运了。今早顾宜光看我的眼神,就足够让我猜出来眼前的黑衣人是受谁所托了,看顾宜光的样子,这一次必是要定了我的命了。
这黑衣人比之上一次,明显经验丰富,下手狠绝。但看他方才那一剑,出手迅捷,角度刁钻,普通人根本来不及呼救就一命呜呼了。倘若不是我及时躲开,恐怕此刻脑袋已经被钉在椅背上了。他不说话,也是避免我记住了他的声音,留下线索。
方才我躲开他那一剑,摆明了我是习武之人,如今我再装作不会武功,那就太多此一举了。可若是在这里开打,引来邵暝暄便也罢了,若是引来不该来的人,那事情就闹大了。
我不禁皱了眉,又是个麻烦事儿,顾宜光,你当真是不长记性!
正在我凝神戒备的时候,那黑衣人手腕一翻,只见寒光一闪,四只梅花镖瞬间就到了眼前。我就地一滚,趁此脚一蹬地,一个鹞子翻身站了起来。四只梅花镖落了空,逐个钉在了身后的柱子上,发出四声闷响,各个入木三分。幸而我将今昔她们都遣了出去,不然此时定是乱作一片。
黑衣人在我翻身的一瞬间便挥起长剑向我刺来,招招凌厉,每一剑都瞄准了我的要害之处,摆明了是要置我于死地。我连连后退,只守不攻,每每他的剑到了眼前,便只用袖子拂过去。这黑衣人不仅经验丰富,而且功夫绝对不低。我本以为紫影不用出鞘就可以将他拿下,谁料我手无寸铁,竟然只占了那么一点便宜。
我心下讶然,面上微沉,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他仍旧不说话,只是一味的进攻。我一面应付着他,一面又要担心今昔等人会不会冲进来,没留心竟然被逼进了角落里,心下不由微愠。我压低了声音,再一次问道:“我再问最后一遍,你到底是谁的人?!若是不说,休怪我不客气了!”
黑衣人充耳不闻,又是一剑刺来。我彻底不耐烦起来,“唰”的一声从袖中抽出紫影,只听一声低细的剑鸣,一道紫光闪过,生生挡住黑衣人来势凶猛的攻击。
他未曾料到我会有武器,不由愣了一下,即刻便反应过来,右手的剑横横的划向我的脖子,左手一沉,又是三只梅花镖在他手里闪着寒光,那光隐隐泛着黑,看来是淬了毒。他手一挥,梅花镖脱手向我袭来。因为他分心在左手的动作上,因此右手的力道并不十分狠毒。
只是两人距离太近了,我顾上不顾下顾下不顾上,眼看那梅花镖即将刺入我腹中,脖子上的剑也快要划破皮肤,电光火石间,我心一横,当下有了定夺。我迅速的伸出手堪堪抓住划在脖子上的剑,右手挽出剑花,形成密集的剑网,将三只梅花镖挡了出去。
三只镖四处飞散,一只打在了青花底琉璃花樽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那花樽便碎成一片一片,落了一地。与此同时,我左手用力,抵住长剑的力道,迫使那剑停了下来,再不能移动分毫。长剑划破肌肤,鲜血一下子冒了出来,顺着指缝滴了下来。
黑衣人眼看占不到便宜,便迅速后退,戒备的看着我。
我收回左手,无视上面鲜血淋漓的伤口,活动了一下脖子,道:“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是谁派你来的。”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眸,我冷笑一声,道:“是顾宜光,对不对?你那个主子还真是不死心,第一次没成功,还来第二次?”
黑衣人微微皱起了剑眉,二话不说调整剑法便向我袭来。
我因紫影在手,轻松许多,再加上他方才一击失败,难免有所顾忌,不一会儿我便占了上风。只是那黑衣人花样繁多,时不时扔出几枚飞镖来,我反攻之余还要顾及着闪躲,着实麻烦得很。
一时间,大殿里的刀剑之声不绝于耳,瓷器更是碎了一地,不时发出清脆的破裂声,桌椅上,木架上,绸布上,处处可见闪着幽光的梅花镖。
眨眼又是十几招过去,那黑衣人被我逼的退无可退,便停了下来全神戒备。
我亦停了下来,在他对面十步处站着,静静看着他,等待着一招毙命的时机。黑衣人背对门口,面朝我,动也不动。
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放眼望去,精致华美的装饰物被破坏的一片狼藉,地上满是青花瓷片琉璃碎片,长脚红木描花边桌上的摆饰歪歪倒倒,连隔门两边的稠帘也被划了几道,弱不禁风的挂在那里。
二人皆不言语,正对峙间,我突然听到脚步声,猛然心里一乱,下意识地正准备动作,门便被推开了。
只见如蕞和玉系扶着凝之,三人目瞪口呆的立在门口,而后今昔也出现在我的视线之内。
我心里一阵惶恐,冲如蕞和玉系大叫道:“快带她走!”而后立即向黑衣人冲去。
黑衣人如闪电一般向后一掠,瞬间便把凝之抓在了怀里,随后一掌将如蕞两人打倒在地。今昔因着前面两人的遮挡,并未受到伤害,连忙向旁边一闪,待黑衣人转过身来,不动声色的向宫门走去。
我生生停住脚步,眼看着黑衣人将长剑横在凝之的脖子上,一手放在她肚子上,吓得心脏都要从胸口里跳出来。
凝之脸色煞白,僵在黑衣人怀里一动不敢动,眼里浮现出恐慌,然而她看着我毫无血色的脸,还是强忍着不发出惊叫。
我努力稳住自己,道:“你不过是要我的命罢了,我给你就是,何苦去做这下作事情,拿旁人来要挟我!”
黑衣人眼中浮现出嘲弄的神色,摆明了不相信我的话。
我深吸了几口气,压抑住心底的战栗。我不能赌,这个赌我输不起,在我看来,凝之就是我的全部,我不能冒险,哪怕一丝一毫都不可以。
我强忍住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咬牙道:“你若是不相信我,那我便把剑扔了,你放了她,如何?!”
凝之听到我这样说,瞪大眼睛连连摇头,丝毫不顾架在脖子上的剑和腹部的手,冲我叫道:“不可以!怜之,不行!我无所谓的,你不要犯傻!”
我看着她颈子上细细的一道血线,吓得心跳猛地一停,手都抖了:“凝之你别动!我求求你了,你不要动!”
她看我吓得泪都要出来了,终于停了下来不敢再动,只用眼睛看着我,阻止之意显而易见。
那黑衣人紧了紧手,终于开口道:“把剑扔过来。”
我喘了几喘,恶狠狠地看着他,咬牙切齿道:“我扔过去,你保证不准伤害她!”
他嘲弄的一笑,嗤道:“你现在没有跟我谈条件的权利,快把剑扔过来!不然我让她一尸两命!”说罢便催动内息,放在凝之腹上的手一动,凝之立刻脸色一白,忍不住呼起痛来。
我一下子就懵了,颤抖的嗓音暴露出我的恐惧,我不管不顾道:“我扔过去就是,你别动她!”说罢便将紫影抛了过去,紫影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黑衣人脚下。
黑衣人冷冷一笑,正待动作,便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和刀剑出鞘的声音。
我往外一看,只见外面上百个侍卫拿着剑冲进来,还有许多内侍举着火把,将整个都梁宫照的亮如白昼。我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僵直了脖子去看黑衣人。
黑衣人眼睛一眯,我心道不好,也不顾黑衣人手中的长剑,连忙向他们那边扑去,却还是晚了。
那刺客一掌击在凝之腹上,随后狠狠的将凝之摔在高高的门槛上。他见我扑过来,反手一剑刺向我的胸口。我身子一侧,长剑从左肩头划过,留下一道巴掌长的伤口。那黑衣人看着越来越多的侍卫,毫不恋战,收了剑抽身离去。门外的侍卫们见刺客跑了出去,忙跟过去追击。
我顾不得痛,在凝之落地之前将她揽过来护在怀里,而后翻过身子,变成她在上我在下的姿势。顿时,背上传来一阵钝痛,疼得我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脊骨都快要断了。
我忍着痛坐起来,只见凝之软在我怀里,面白如雪,嘴唇颤抖,豆大的汗珠从她脸上滚落。她双手下意识的护着肚子,疼的一阵痉挛,衣裙下摆处隐隐染上鲜红的血迹。我抖着手擦去她脸上的汗,谁料擦了她一脸的血,我紧了紧胳膊,低声唤道:“凝之?凝之?你忍着点儿,太医马上就来,你忍一忍!”
今昔等人冲进来,惊呼:“主子!”
我抬起头,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太医啊!太医呢?!”
我正在怒吼,感觉到有人在拽我的领口,忙低头去看凝之,凝之喘了几口气,虚弱的几乎发不出声音:“我......我没事的,你快去......快去追那刺客......我不要紧的......”
我抱着她,胳膊一直在抖,一个劲儿的劝道:“好好,我知道了,你别说话,你别说话。我这就去,你安心治疗,我马上就回来,啊,听话!”
这时丫头太监们都涌了进来,七手八脚地把凝之抬进内殿。
今昔扑跪上来抓着我的手,惊呼道:“主子!你受伤了!奴婢这就找太医给您包扎!”随即看到我正在流血的左手,又是一阵心慌,唬的她泪都要流出来。
如蕞也伸手想要把我扶起来,我摇头,边在地上摸找紫影边道:“不用管我,你们都去内殿看着凝之,务必保住凝之性命!”
子规来拉我:“主子,你流了好多血!还是先包扎一下,那刺客只管让侍卫们去追。”
我看了看,果然伤口处血流如注,一动便是一阵尖锐的痛。我挣脱她们,弯身捡起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紫影,握在手里便向外冲去。
今昔她们在身后叫我,我置若罔闻,只向着黑衣人逃离的方向追去,没一会儿便超过了那群侍卫,却是见不到刺客的身影。
我一路飞跃,前面便是冷宫。我停下来,立在那里,静静听着周围的动静。月光清冷的照在大地上,一片一片像极了银纱铺盖在其上,明暗交错,更添一份凄凉幽寂。
我一点点扫视,耳朵也留心注意着周围。除了蛐蛐儿蟋蟀的叫声和树木偶尔的沙沙声,还有一道微弱的气息,时隐时现,飘忽不定,极难捕捉。
我屏住呼吸,努力追踪那一道若有似无的鼻息,最后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丛矮树林里。我放缓脚步慢慢靠近,进入备战状态。离得还有五步距离,一个黑影骤然蹿起,瞬间发难,冷冷剑光照亮那人的眼,不是那刺客却又是谁?
我满心的愤怒在见到黑衣人的瞬间爆到最高点,攻击力刹那间提到最高。我使出龙影斩,攻势凌厉,招招致命。
黑衣人牟足了劲儿接住我凶险的一招,而后两人便在这冷僻之地打斗起来。我只恨的眼睛都红了,想到凝之满脸痛苦的模样,便恨不得将眼前之人拆骨扒皮,招式更是凛冽起来。
一百一十七招后,黑衣人筋疲力尽,终于抵不过我的疯狂攻击,一路向北退去,我锲而不舍紧跟其后。
那黑衣人轻功了得,几个起落便与我拉开了距离。我紧紧跟着他,谁料又一个起落,前面的人影忽然不见了。
我停了下来,打量着眼前的竹林。竹林深幽,静谧无声。里面黑洞洞的一片,什么都瞧不见,只有许多细长的竹影。
我握紧紫影,小心翼翼的踏进竹林。肩膀上的伤疼得越发厉害,血滴滴答答的往下淌,半边衣服已经全部被染红。原本这伤就流了不少血,再加上方才过大的动作以及与那人的打斗,伤口撕裂的越发厉害,一路追过来,地上断断续续都是我的血迹。左手上的伤口传来一阵阵疼痛,并不彻骨,却也干扰着我的神经。那血水汇成一条小溪,从手上流下来,我甚至感觉得到它流过的痕迹。
因为失血过多,我不禁一阵晕眩,眼前景物竟模糊起来。我狠了狠心,拿起紫影剑柄放在左肩上使劲儿一摁,一阵揪心的疼顿时传了上来,却让我清醒了许多。
我屏住气息,留心着周围的动静。太静了,一丝气息都没有,静的太反常了,好似这里面根本没有人一样。
又往深处走了片刻,还是见不到半个人影,我心想是不是那人早已逃了出去,正准备转身离开继续追击,眼一转便看到不远处躺着一个人。
我顿时感觉到不好,忙上前几步走到那人身边蹲下查看。那人也是夜行衣的装扮,面上蒙着面巾,但是只看这人的身形和面部轮廓,就可以断定这绝不是先前那黑衣人。
那人一动不动,我揭掉他的面巾,伸指在他鼻下一探,毫无气息,再在他心口一摸,已是一具尸体了。我在他身上搜索了一遍,在他胸前的口袋里摸到两个鼓囊囊的东西。
我伸手把那东西拿出来,顿时一股血涌上了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