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了点头,因心中有事,便也不再说什么。霂熹见此,也噤了声,默默前行。何选侍是最惬意的,一路走一路赏花,东瞅瞅西瞅瞅,甚至拽了一朵下来。
霂熹眨巴着眼看她,赞佩道:“真绝!我早就想拽了,可是怜之总是不让!”说着还拿眼皮夹我。
我无语,目不斜视,只让她俩去胡闹。
何选侍手里捏着那朵花,嘿嘿笑道:“昭顺可以趁着娘子不在的时候拽啊!秦鸢在的时候,她也不让我拽的!”
霂熹登时兴奋了,有一种见到了知音的感觉,蹬蹬蹬几步跑到她身边,两个人嘀嘀咕咕嘀嘀咕咕。我咬着牙往前走,尽量忽视两人的嬉笑以及霂熹说的“专制、独裁、霸道”等等诸如此类的词语。
我心下虽然愤怒,却并不着恼。霂熹能和何选侍如此玩闹,是因为她知道何选侍并无恶意。一个当着你的面说并不是很喜欢你的人,需要斤斤计较的防备么?她说这话的时候,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宁良媛。一样的直率,一样的坦白。这样的人,相信我,总比那些面上讨好背地里使阴招的人好上许多倍。
一路打闹(当然只有霂熹与何选侍)到了点羽苑,里面已经来了不少人。
叶芳婉、柔芳婉、葛良娣、宁良媛,还有一些贵人常在。都三三两两的凑到一起,小声说笑。葛良娣还是胆小,自己站在角落里红着脸,偶尔和身旁的人打个招呼。每个人身旁的案几上都摆着锦盒或者画布,看样子是贺喜的礼品。
看到她们的礼物,我如遭雷击,忙拉过霂熹,急急问道:“完了,我们都没有带贺礼过来!”
霂熹先是一愣,继而摆手:“没事儿没事儿,凝之又不缺你那些东西。”
我一想也是,就不去计较那些,拉着霂熹走向正在忙活的凝之。她正在与柔芳婉说话,见到我们,笑了笑点头示意。
柔芳婉把礼物给凝之,凝之伸手接了过去,笑着道谢。柔芳婉摆摆手,去一旁找叶芳婉聊天去了。
我一直在观察柔芳婉,见她目光里一片温柔澄澈,走路如弱柳扶风,举手投足间皆是轻柔无比,料想此女子是个心肠软的人,定是被爹娘宠着,从未见过血腥。如此,也必不会知晓夺取紫影剑和噬心刃一事了。
我主意一定,就扭过头,用空着的两手朝凝之摆了摆,示意我没有带礼物给她。霂熹在一旁学着我摆手,还闭着眼摇头。
我反手一掌抽在她后脑勺上,无视她的呲牙裂嘴,对凝之道:“改天我给你做好吃的补回来,今儿就算了。”
凝之嘴角抽搐,压低了声音道:“你们俩一过来就给这儿演戏给我看呢,谢谢啊,我看得很开心。”
我故作大方的摆摆手:“不用谢,自从她听说你有喜,就一直不是很正常,估计是乐疯了。”
我话音方落,霂熹就瞬间恢复正常,凑过来道:“你收了多少礼物了?”
凝之正准备说话,就听到葛良娣怯生生的声音:“凝之姐姐,这是嫔妾的礼物。”
我们三人一回头,看到一身蓝色长裙的葛良娣,手里捧着一件衣服,流光溢彩。凝之笑道:“既然你都叫我姐姐了,那还说什么嫔妾。”
葛良娣抿着嘴笑了笑,脸颊殷红,双手往前一送,小声道:“穆迁也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礼物,便赶做了这一件寝衣,姐姐不要嫌弃才好。”
凝之亲自接过那寝衣,睨了她一眼道:“说的哪门子胡话,你几时瞧见我嫌弃你了?”说着展开那件寝衣,霎时间只觉得屋内一阵珠光流转,耀了所有人的眼。
我惊呼一声,只觉得眼前琉光四溢,似迷似幻。
葛良娣有些害羞,不过眼中却带上了些欢喜:“凝姐姐喜欢就好!”
霂熹咂咂嘴,赞赏道:“瞧瞧这做工,即便是赶制出来的,也算得上天衣无缝了。”
我伸手去摸一摸那件寝衣,疑惑道:“这不过是普通的云丝锦绸,照理说不该是这样的啊?”
凝之在一旁附和道:“确实,云丝锦绸充其量也就是光滑一点,手感极好,我却不记得它会有这样的光色。”
葛良娣嘴角慢慢翘了起来,贝齿微微咬了咬下唇,含羞带怯道:“其实是这样的,我本就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礼物,想着应该没有人送寝衣才对,就把原来做到一半搁置下来的拿了出来,匆匆做完了。可是这料子实在又太普通,我想来想去,只好把这个拿出来了。”
“什么?”
“是我自己研制的一种香粉,洒进水里,把寝衣浸进去,泡上一会儿,就会让料子变得柔软光滑,而且经过光照就会反射出五彩的光。它的香气还有镇定心神的作用。”葛良娣细细解释着,听得我们一愣一愣的。
香气?我下意识的凑上前轻轻嗅了两下,鼻尖立刻充盈了浓郁的香。有些似月季,但细闻,还有桂花的清香,兰花的清雅,还有一些别的香气,神秘而诱人,浓而不腻。
我不禁问道:“这里面都有什么花?”
葛良娣抿唇笑了笑,道:“只有三味,桂花、昙花,还有曼珠沙华。”
此言一出,四座皆是一片稀奇。
霂熹微微眯了眼,满是兴趣道:“曼珠沙华?”
“嗯,也叫石蒜花。是早些年爹爹去南诏的时候,偶然寻得的。听爹爹说那是一个山坡,大片大片全是火红的曼珠沙华,那个场景,爹爹一直未曾忘记,可惜现在爹爹的身体已不如当初硬朗,经不起长途跋涉了。若不然,还能见到一次那样妖异耀眼的花朵才是。”
我看她眼里亮晶晶的,满是喜悦憧憬,全然没有方才的羞涩,不禁笑她:“原来你这么爱花,还妖异耀眼。”
她眨眨眼,水润的眼里已经全是幻想:“姐姐不知爹爹是怎样与我形容的,他说,那根本就是一个奇迹!”
闻言,我不禁挑了眉,奇迹?曼珠沙华?大理?
凝之不顾我径自笑的神秘,对葛良娣道:“也真是难为你了,想出这法子来。这礼物我很喜欢,真的,我会天天穿着它的。”
葛良娣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众人见此,连忙都送上自己的礼物,一时间热闹无比。方才何选侍的丫头绿凡捧着的锦盒,原来也是给凝之的礼物。霂熹见了,凑上去埋怨她:“怎的你看我们两手空空的出来了,也不提醒我们一声?”
何选侍偏着着头笑了笑,眼角微弯,小声道:“我注意到了来着,可是转念一想,你们那么好的交情,想必是不用送礼的,以为你们是故意不送的呢。”
霂熹咬咬牙,怒道:“拜托你哎!我们怎么可能不送,就是因为交情好,才更该送啊!”
何选侍耸了耸肩,无辜道:“我又不知道。”
我好笑的看着霂熹吃瘪的表情,而后坐在一旁看凝之脸颊带笑,在大殿中如兰花绽放。
随后,皇后与秦鸢也派人送来了许多东西,无外乎是什么白玉送子观音、镂空攒金香炉还有一些比较珍贵的赏玩之物。邵暝暄更是下了血本,连千年血玉都让张连拿了出来,送给凝之。
那千年血玉乃世间奇宝,名声与紫影剑不相上下,百年难得。不知是哪个权贵得到了这宝玉,命工匠雕成了飞马踏燕,进贡给了先皇。如今,邵暝暄将之赏赐给凝之,足以显示出他对这第一个龙胎的重视。
凝之细弱的脸上含着笑,我却只看到了她眼底深处微不可见的忧虑。我端起茶杯,嘬了一口,还未放下,便听得一个清淡的声音道:“更衣姐姐现在身子娇贵,皇上又如此宠着,连这千年血玉都拿了出来,可见珍贵。如此一来,倒难免有些人看不过去。姐姐还是小心着点儿,万一不小心着了道,算谁的事儿呢?”
我皱了眉抬头看去,宁良媛一身蓝白长裙,面无表情地看着凝之。
霂熹上前几步,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声音微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今儿个大好的日子,你怎么就偏偏说出这话来?你是想挑拨众姐妹的关系,还是想给凝更衣一个下马威啊!”
宁良媛眉头一拧,转眼看着霂熹,薄怒道:“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一下凝更衣,怎么就成了挑拨了?!再说了,我说的是那些心怀不轨之人,若是心中坦荡,又何必急着反驳我?”
霂熹嘴一张,正准备说话,我出声止住她,放下茶杯缓缓道:“宁良媛这一番话原是没有错,只不过有些话当说不当说,该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说,宁良媛还是该仔细思量。纵然所说为实,也不该扰乱了人心,你说是不是?”顿了顿,我扫视一圈,看到众人脸上神情不一,续道:“凝之初次有孕,姐妹们前来道贺,你却眼神不清,说这些话来让众人心生间隙,让凝之提心吊胆,这罪过,着实不小了。”
宁良媛青着脸,也顾不得谦称礼节了,道:“我说的都是事实,难道更衣不该小心一点吗?!”
四周都噤了声,看着这场争吵。我神色一厉,正准备开口,叶芳婉率先反应过来,连忙过来劝我。其余人也反应过来,七嘴八舌的劝起来。
凝之走过来,暗中握一握我的手,道:“好了,宁良媛也是担心我,你何苦这么大火气。”
旁人也去劝宁良媛:“娘子也是关心则乱,才如此说你的,你莫要计较。”
宁良媛抿唇不语,面上怒气升腾。僵持了片刻,她让小初捧着贺礼递给玉系,冷声道:“这是妾身的礼物,妾身还有事,先告退了。”说罢便往外走,她正在生气,路也不看,将将走到宫门,便与正往里走的苏常在撞在了一起。
只听人仰马翻,惊呼声不断。凝之看了看我,匆忙向门口走去。我顿了一顿,也跟着她向外走。
可怜那苏常在坐倒在地上,疼的脸色一白。宁良媛倒是颇有风度,把人扶起来,又道了歉,虽说脸色僵硬吓人,但该有的教养倒是没有少。看苏常在没事儿,便带着小初走了。
苏常在被人扶着走进来,看了一圈,问道:“宁良媛方才是怎么了?看上去很生气的样子。”
我并不言语,霂熹忙打着圆场道:“没事没事,不过与怜之起了点摩擦罢了。不说这事了,别扰了兴致,我们继续。”
苏常在点点头,微微有些尴尬,然而不久之后就在霂熹刻意的活络气氛之下给冲散了。
约摸巳时,人都散去了。我和霂熹留在点羽苑用午膳。上午只顾着在那儿高兴了,倒是把如蕞给忘了。她那丫头若是出门前不通知,恐怕得等到过了午时才会用膳。
我道:“今昔,你去宫里看一看,让如蕞她们自行用膳吧。若是嫌累,就不必再跑回来了,与她们一起吧。”
今昔摇摇头:“主子把梁侍卫和楚侍卫都给留在了宫里,若是奴婢不过来,主子不就一个人了。这怎么行,奴婢去去就回,主子您等着。”
自从那次遇刺,今昔就从不让我一个人呆着。我知她必会坚持到底,便只问道:“那你怎么用膳?”
她笑道:“主子给奴婢留着点儿就成了。”
霂熹挥挥手,赶她:“行了行了,你快去吧,怜之还舍不得饿着你呢,路上小心些。”
待今昔合上门离去,我这才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凝之:“你到底是怎么了?”
她勉强笑了笑,掩不住眼底的忧色:“我很开心,可是我更担心。”
我无奈地看着她,劝道:“你想太多了,这样的喜事,你又何苦如此担忧?放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我们三个人,还护不得一个未出生的小娃娃周全?”
霂熹也道:“怜之说的不错,你莫要多想。有孕之人不可过分劳神,你就开心点儿。宁良媛方才那一番话你也不必在意,虽然她说的没错,但到底不会有那么夸张。”
凝之听此,忙转过身来看我:“对了,你怎么好端端的就和她吵起来了?虽然她那一番话是直白了些,但你不该是如此冲动的。”
我拨弄着指甲,轻描淡写道:“不过是听着不顺耳罢了,怕你多想,才如此的。”
凝之略一沉思,追问:“我记得她原先找过你,到底所为何事?你这样与她闹翻,没关系吗?”
我被她的小心翼翼弄得啼笑皆非:“你怎么会想这么多?她来找我,不过是闲来无事拜访罢了,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良媛,与她闹翻又有什么关系?你就不要费那么多心思了,好好养胎吧。”
霂熹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但出奇的没有反驳我。
凝之虽说还皱着眉,但眼底担忧之色已退去不少,看来我的话是听进去了。念及此,我心下略微松一口气。宁良媛之事,想必现在整个后宫都已知道了,苏常在是皇后的人,那么皇后,也一定会知道的。宫人传是非的能力,不容小觑啊。
那么秦鸢呢?秦鸢知道以后,又会有怎么样的动作呢?
想到秦鸢,我脑中闪电般一闪,忙道:“我觉得,我们一开始就想错了一件事。”
她们两人看着我,均是一脸疑惑。
我看她们一眼,问道:“你们觉得秦鸢是个怎样的人?”
凝之想了想,道:“深不可测。”
霂熹沉思片刻,言简意赅道:“不简单。”
我呼出一口气,又问道:“你们可还记得那日,如蕞去内务府讨冰,结果被她斥责的事?”
凝之点头点到一半,顿住了,倒是霂熹摇头道:“这事我只听说过。皇后为此有一阵子没给过她好脸色,虽然不说是明着暗着打压她,但是二人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具体是怎么回事,我并不知晓。”
我一一与她说了,语毕,她也意识到什么似的,顿住了。我微微一笑,看着她们,轻声问道:“按你们方才对她的感觉,如此的一个人,会说出那样一番话吗?”
二人皱眉,几乎是同时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我抿了抿唇,揣测道:“我觉得,她根本就是故意让今昔看到她那样的,然后再来说给我听,间接制造出她与皇后的矛盾,同时又能试探出我的立场。”
我话音一落,霂熹立刻就反驳道:“可是你不觉得这太麻烦了吗?以她的性格,我估计她会直接指着皇后的鼻子造成矛盾,不用这样拐弯抹角。”
凝之点点头,赞同道:“我也如此认为,她那么高傲的一个人,若是想与皇后闹矛盾,大可直接挑明了来,何必多此一举。更何况,你对她退避三舍的敌意,是个人就看得出来,我不信她会傻得再去试探你。”
我也是一个头两个大,烦恼道:“算了,不去想她了。”
三个人放下事情,专心用膳。待丫头们收拾了餐具下去,我们三人又说闹了一阵,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今昔还没有回来,我不禁有些担心:“今昔怎么还没有回来,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凝之道:“许是累了,在颐和轩里和如蕞一起用膳呢,你不必担心。”
我摇头,心下有些不安:“不对,今昔既然说了要回来,那便一定会回来,断不会擅自留在宫里。我还是回去看看,今日就到此吧,明天我再来看你。”
霂熹也站起来,整整衣摆道:“反正我也无事,随你一起去好了。”
凝之见此,也想起身:“那我和你们一起好了。”
我按住她:“你今天累了一上午了,好好休息,别来回跑了,仔细着点儿,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
“可是……”
“万一是我多心了呢?你就歇着吧,别操心了。”
她终于放弃,道:“那好吧,你们小心。”
我朝她笑一笑:“你放心,好好休息。”说罢便拉着霂熹离去。
方一出点羽苑,我立刻加快了步伐。霂熹疾走几步赶上我,在后面拉我:“不是说没事么,走这么急干嘛?”
我头也未回,沉声道:“那不过是安慰凝之的,今昔那样让人省心的人,说过的话怎么会不算数,白白让我们担心?退一万步说,若是她当真累了,留在了颐和轩,也绝对会派人来说一声。如今却没有,十有八九是被人拦住了。”
霂熹也不再说话,跟上我的脚步,向颐和轩走去。
谁知才过落影楼,便迎面走来一个人。我一愣,下意识的握住袖中紫影,霂熹抓住我的手腕,扯了一下,我这才反应过来,随着她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