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绮风十八岁诞辰,本来是件大事,无奈他今日却受到了十八年来从未有过的冷遇,倾是非请走终余痕之后,就下令将一桌丰盛饭菜送到房中来,不许去前厅,也不许离开院子半步。
入夜房间灯火通明,无烟的红烛罩进晶莹剔透的灯罩里,吊满了房顶。
倾绮风只身着一件单衣半依半靠在窗前,看也不看一眼慢慢一桌悉心为他准备的珍馐佳肴,温风轻轻扑着面颊,合着花瓣的芳香,水声潺潺,月光倾泻进院子里奇异暖香石的地面,华白一片,泛起柔和而朦胧的光泽。
他不怪老爹在这样特殊却极其重要的日子里冷落了自己,今天的一时任性,在选亲的时候没有遵循老爹的计划,的确是下了一道不小的难题。就算这样被禁足在院子里是一种惩罚吧,反正自己也厌烦去前厅摆什么寿宴,应酬那么多的宾客。
倾绮风望着院子里旖ni的夜色,这里果然比外面的冰天雪地舒宜太多,从小养尊处优的骄纵着,一旦真的离开,自己能够在外面好好的生存么?
心里还在纠结终余痕头发颜色的事情,那一场绝美的幻境,此生还是第一次看到,心中的兴奋丝毫也没有褪去,愈发的对终余痕产生了好奇。极少能见有人可以让老爹那样毕恭毕敬的去对待,终余痕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
想起白日里对自己的一番调侃,心里还是有些不大自在,被别人紧紧抱在怀中的触感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但心里还是一直说服自己将一些厌恶的感觉压下去,那可是一个愚松都奈何不得的高手啊。
如果能够借助终余痕,离开这个家是不是更加轻易一些?倾绮风想着又赶紧摇了摇头,那一幅好没正经的嘴脸,自己怎么可能跟那种人成为朋友?想要离开倾府的渴望,十八年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过,倾绮风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那么想要离开,只是心中的渴望愈发的让他憋闷。
下人们早就悉数的赶出了屋子,倾绮风讨厌一天到晚被别人包围着,这一夜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困意,在窗前不知道坐了多久,细细数着自己十八岁的诞辰慢慢的过去。
轻轻的叩门声,倾是非终于操办完所有的事情,想着冷落了倾绮风,不放心过来看看,看那房中灯火通明,叫醒了一个跪在门口打瞌睡的丫鬟,难得没有下令惩罚,心事满怀的走进了房中。
倾绮风听见外面动静,赶紧一骨碌爬起来,逮着已经放凉的饭菜扒了几口,要是让老爹看见自己没有吃饭,这院子里不知道又要闹出多么大的动静。
倾是非一进屋,倾绮风赶紧背过身去,狠命咽下快把自己噎着的饭菜,正待笑呵呵地转过身去。
“孽子!”
倾是非忽然怒喝一声,吓得倾绮风心里一颤,老爹很少能发这么大的火,可是今天自己惹了麻烦,心里一直悬着,知道自己有错,乖乖的转身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一下,到底是自己心虚。
“爹,风儿知错了。”
“知错?知错为什么要犯错?你选来的姑娘,你能娶么?”
倾绮风咬了咬嘴唇:“不能。但是老爹,风儿只是觉得自己一个人憋闷,才想着找一个有趣的人陪着……”
倾绮风还想狡辩几句,一下抬起脸来,却见老爹深深凝望着自己,眉宇间浓云般的忧郁痛心之色,双目几分浑浊。
倾绮风一下愣住:“爹…你,你哭了?”
长这么大以来,见老爹怒过,笑过,愁过,像个孩子一样搞怪过,但从来没见哭过。本来老爹对自己动怒,以为服个软,像以前一样乖乖认个错,多大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一样。
倾绮风心中骇然,老爹放出选亲消息,也不过是依照常理办事,本来商量好的父子两个演出戏,这件事情就像闹剧一样过去了。自己明知不能娶亲,却还背叛老爹选了人,只想趁这几日紫衣女子留在倾府有机会接触一番,老爹迎来送往,手段何其高明,别管那女子身后什么背景,一定能够圆滑的回绝了去。
没想到老爹却为难成这个样子,难道那紫衣女子身后的是皇亲国戚?倾家家大业大,就算权贵之人也不少结识,人们都盯着倾家手中财富,谁不想多揩些油水,老爹这么多年也都应付自如。可现在这情形是……
倾绮风想不出所以,只觉得自己捅了大篓子,也不装巧扮乖的跪着了,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揽上了老爹的胳膊:“老爹,都是风儿的错。明天风儿自己去找他们,就说当时没看清楚,想来又觉得不喜欢了,亲事还没定下,算不得悔婚。”
倾是非一时又哭笑不得,这孩子心性太过单纯,虽然平时骄纵了些,也时常调皮,从不叫人省心。但是对这孩子,无论他捅出天大的娄子,顶多责骂几句,哪里真心罚过?
倾是非深深叹一口气,大手掌往倾绮风头上拍了拍,爱怜的笑道:“罢了,你既然知错就好了。”
倾绮风乖巧的将老爹搀扶到桌前坐下,心里还有几分不放心,毕竟老爹的神情太过于不寻常,起码看在他的眼中是震惊的。
“老爹,那件事情真的能摆平么?那个紫头发的女人身后到底是什么样的背景?”
倾是非哈哈笑了两声:“还有老爹摆不平的事情?刚才不过是吓一吓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调皮捣蛋了!”
倾绮风心中一松,老爹这次玩笑开的可不小,刚才那神情倒跟真的似的。
翻了个大白眼,在老爹对面坐下,随手拿起一双筷子翻腾了两下以示心中不满,忽又想起终余痕的事情来:“老爹,今日在偏院见到的那个终余痕……”
倾是非见桌上饭菜并未怎么动过,完全忽略倾绮风正在说的话,吩咐下人将饭菜撤下去再换几样新的过来。
倾绮风不死心的接着道:“老爹,那终余痕变的戏法你看到没有?他说是昨晚在我这个院子里看见过的……”
“风儿!”
倾是非今天心情似乎格外惆怅,十分慈爱的看着倾绮风:“你这些年一直对修真之法格外感兴趣,就那么想离开老爹去做神仙?”
倾绮风一语噎住,自己一张口,心里那些小九九早就被爹看得一清二楚,往日一提修炼二字,老爹就要黑脸。自己偷偷弄了修炼的书看,老爹罚他自己不吃饭;自己央求着愚松指点一招半式,老爹罚愚松扫三天府苑;自己偷摸摸往外跑,整个倾府的下人跪了一天一夜……
这些往事历历在目,以至于倾绮风再不敢提修炼二字,可是老爹今天反倒自己先说起来了?
倾绮风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嘿嘿的笑着看老爹的神情,没有说话。
倾是非叹口气拍了拍倾绮风的肩膀:“天下之人莫不想羽化升仙,修真人数之众,可是真正能够修成正果的又有几个人呢?白白将大好光阴浪费在修行之上,甚至成为别人争权夺利的战斗工具。”
倾是非讲的这些道理倾绮风不是太懂得,他看老爹不像是试探自己,深呼了口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老爹,其实我从未想过成仙,只是外面天大地大,总觉得十分好奇,想跑出去玩一玩罢了。”
“奥?就是想去玩一玩?”
倾是非好笑的看着他,眼神里几分不大信任。
倾绮风撇了撇嘴:“老爹,我当真是这么想的。”
倾是非心中颓然,这孩子一打出生,自己就一步步安排好了他的生活,从来没一分一毫的自由,他是厌倦了这样被捆绑着的生活了。
“恩!原来就是想出去散散心啊,其实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别再惹麻烦,也不是不可以。”
“啊?”
倾绮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话真是从老爹口中说出来的么?一时间又惊又喜,腾的站了起来,一双眼睛睁得更大,眉毛一挑,讪讪的笑笑:“老爹,你不会是在试探我吧,我可不会再上当了!”
倾是非捋了捋胡子:“原来,老爹的话就这么信不过啊!罢了,你不愿意老爹也不勉强你,反正放你一个人出去老爹也不放心。”
倾绮风一时间不知道作何表情,看着倾是非一脸认真的神色,连忙道:“信得过,信得过!”
凑上前去,逮着老爹的脸左右瞧的仔细,生怕漏下了一处可能是恶作剧的细节,好一会才道:“老爹,你真的要放我出去?”
倾是非点点头:“一言既出。但是,至于你去哪里,身边有谁跟着,这都要听老爹的安排。”
一听说老爹要放行了,倾绮风一心只顾着高兴,老爹愿意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去,出了倾府自己最大,哪个下人敢不听话?
一边把头狠狠点着,兴奋地握紧了拳头,恨不得一下蹦起身来。
丫鬟们已经重新做了饭菜送上,倾绮风赶紧迎上去一样样放好,捡着好的都往老爹碗里堆:“老爹,你也饿了吧,来,吃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倾是非看着他脸上从未有过的开怀表情,并未拒绝把自己的碗里堆得都快放不下了。
长在倾府一十八年,从倾绮风出生那天起,院子里的花草就有异样,从那以后,相隔十年,五年,三年,正好到他十八岁年纪,生辰前夜,园中竟然漫天星光,冒出一株株火荧树,将天光都映得一片火红。
虽然及时的设下了具有障眼法作用的结界,但还是有人看见了那幅情景。若不是终余痕制造出几乎一模一样的幻境,自己现在还不知道那个秘密可能已经被人知晓。
倾绮风身上有超人的灵力,这种灵力万一被人发现利用,对着孩子能意味着什么?
可恨自己多年前就已经功力尽失,愚松身体也常年不愈的内伤。他们两个已经老了,万一另有人发现昨晚的情景,以自己和愚松现在实力根本不可能好好的保护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