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沉,银白的月升起在墨蓝的苍穹上,风在我的裙边拂动,我的莲花灯已顺着长长的河道飘到了遥远的水天一线,化作了星夜里的一盏灯。河岸上的人渐多了起来,熙熙攘攘,笑声不断,其中不乏老人与儿童,我这才知道这会儿那些少男少女们已去了看花灯,猜灯迷,会佳人,跳篝火。望着错落倒影在河面上那五彩斑斓的霓虹,我们也兴致勃勃地倒回去了灯会。
此时灯会的气氛比早前更浓烈,走在人声鼎沸的人群里,那股热气足可以驱走冬夜的寒冷。一直跟在我们身后默不作声的曹廷倾在这此时不知为何掀起一层小波澜,不少貌美的女子借故上前搭讪不说,还有什么明将军之女,李上卿之子,沈府之二千金,还有半辈子搭不着面的某衙役捕头云云等人,作揖巴结起来十句话也说不完。我瞧见曹廷倾额角上突起的青筋,不禁偷偷笑了出来。
元宵灯会本就人山人海的,我们与曹廷倾不消半柱香时间便被那些人挤出了好远。洛夫人有些着急却也无可奈何,谁叫他曹廷倾是权臣曹丞相之子。我倒是乐意曹廷倾此般脱不开身去受那份闲罪,谁叫他平日里总欺负我来着,于是我转过身朝别处走了去,越走越快。洛夫人左顾右盼难以顾全,只能跟我一起走,嘴里直喊着:“嫱儿,走慢些,人多,别撞着了。”她紧紧拽住我的手丝毫不敢放松,生怕我与她走了散。
然而此时我心底却在暗想如何与她分离,且尽可能不要伤到她的心。此般想着,再往前走几步便是灯会上人潮最多也是最热闹的地方——篝火。那篝火熊熊燃烧映红半片天,许多在灯会上芳心暗许的姑娘们会戴着面具与猜中灯迷的佳人一齐在篝火边起舞。
我越走越快,洛夫人有些拉不住我。我则故意挤在拥挤的人群里左拐右绕,直到我的柔荑毫无意外地从她掌心里滑出,那一瞬,我听见她被吓哭了:“嫱儿,嫱儿,我的嫱儿,你在哪啊!”洛夫人孤立无援地站在人群中大喊,眼泪早已花了她的容妆。我没有停住脚步,决然地向篝火走去,边走手边颤抖地从小挎包里拿出面具:前一刻我还是洛夫人的淘气可人儿,这一刻,我觉得自己成了一个魔,因为三界中只有魔才会伤人。洛夫人的哭声肝肠寸断,声声撕裂我心,我又一次流泪了,第一次深深体会到什么叫做“愧疚”——我已然伤了最爱我的洛夫人的心。
我低下头戴上面具在人群中飞快地走过,没有人注意到我,我的身体是那样轻盈,一袭轻纱青衫犹似纷飞在雾中的柳絮,面具后的那张容颜早已苍白得没了血色。我一直走,一直走,像想要用力走出自己对洛夫人的愧疚。我明明是妖精,为何此般留恋人间儿女情长,以前小狐妖曾经对我说,人间情殇唯有男女爱情,却从未对我说过这母女深深之情也会这般伤人。我幽幽地望着苍穹那轮皓月,想到自己的自由之路,飞仙之路,是何其难也!
灯会渐离我远去,当我停住脚步,眼前只有一条蜿蜒北去的小河,河面上还飘着无数只承载希望的莲花灯,它们顺水而来,也将顺水而去,就像我终究要离开洛夫人去我应去的地方一样。我是妖精,妖精就定不能与人类那般多愁善感,我们必须坚定不移,我们知晓能舍才有得,就像这副承载着我元灵的少女胴体,该舍弃的时候也不决能挽留。我终归向往的……是自由。
漫无目的地向沿着小河岸向前走着,走得越远身体越是寒冷,让我觉得飞仙的代价仍是要度过漫漫长属于一个人的寂寞。我是妖精,早已用了一千年的光阴去适应这种寂寞,如今,我要再用人类的身体去熟悉属于人类的寂寞。早已听说过应劫不是件容易的事,它如炼狱,折磨你的意志,许多妖精最终无法应劫成功而烟消云散于尘。可是想到小狐妖与小蝶妖,它们的成功又让我重获一种勇气。
走着走着,我迷迷糊糊走入了一片梅花林。
岁暮天寒,昨个中午下过一场大雪,处处白皑皑的一片,雪树银花,这般光景正适宜梅花绽放。呵,真是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见到梅花,我突然兴奋起来,踏雪在梅林中畅游。万籁俱静,只有明月与我相游。暗香浮动,我却有种久违的熟悉。早在千年,我也是一株白梅,生长在普陀山下玉龙谷里的一株白梅,从我的元灵觉醒开始,我的额头上便烙有一个沁红的“罪”字。
我的前世,我的今生,都是我的劫。
我这般想着,竟越走越远,这梅林似海遥遥无尽头,暗香缭绕馥馥沁心扉,我从未有过如此的自在,像是这本就应是我的家园一样,让我渴望舞上一曲。风咏动,我绕着一株白梅轻轻拂起水袖,踩着细碎的舞步轻云般舞了起来。花瓣纷飞如雪,为我凭添了一份情才。这般肆无忌惮,这般风清云淡,我好似忽然间又懂了些什么,不由停住舞步莞尔一笑,然后又慢步向前走了去。
月下读梅,孤芳自赏。我叨叨念着,谁叫我本来就是只小梅妖呀。
我抬头,前面的梅林中隐现有一座朱漆凉亭。月光朦胧下我逐渐看清这是个斑驳不堪的亭子,从它的外表看似乎建起有段年头了,但亭柱上的雕画仍然很鲜艳,画的是梅花,想必这建造亭阁之人与梅花有着深长的渊源。我心中一喜,心想总算找到了个歇脚的地方,可累坏我了。妖精是可以不眠不休的,可人类不行,我感觉到这副身子已经很是疲惫了。
我不由加快脚步,忽见亭中有人!我一惊,连忙放缓脚步,匆忙躲在白梅树后。我眨了眨眼,看清那是一个白衣男子,心中更是紧张。投胎于名门贵胄的我,出生后就极少与男子接触,更别说是陌生男子了。况且洛夫人曾告诉我,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会惹来闲言碎语坏了姑娘家的名声,到时就没有好男儿喜欢了。可我转念一想,自己还是只千年妖精呢,何惧人哉。哼,我就不信了,我会怕他?
想罢,我提起裙摆壮着胆子准备向亭子走去,不想才迈出一脚,从旁突然冲出一个青衣少年,怀里抱有几枝新摘的梅花,向那白衣男子跑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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