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走了几里,马车停在一个小树林里,旁边有条小溪,水流声在夜里格外清晰,哗哗的,偶尔有点点萤火飞舞,长长的芦苇摇曳着一团团阴影。穆越翎去打野味准备晚餐,胡媚娘则靠在一棵大树下剥着莲子吃,顺便用法术把附近的枯木折了一堆下来。篝火燃得旺旺,当然,这是在穆越翎离开之后的事。
我翻着从车上带下来的书,看了几页,抬头看着月亮。
清冷的月辉洒在身上,平时总带给我安逸的感觉,今夜却有种茫然的无措。
“枕上片时chun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指尖在书上轻轻掠过,沙沙声中,有种不知所以的茫然。这句诗,我好像哪里曾看过,一眼,全然熟悉,却也全然陌生。如同今天所遇到的那个男子般,是个十分熟悉的陌生人。
五百年了,岁月沧海,红尘阡陌,记忆中的往事却是十分单薄,除了修炼睡觉外,就只有身边来去无数的小妖精。
即使不是人类,我身旁的妖精也来往无数,明明妖精都十分长命,但为何我身边的却很少长命。有的度劫不成飞灰湮灭;有的下了山,再也没有回来;有的虽一直留在山上修炼,却像个隐士,久久不露面;唯有那些新来的小妖们才会活泼的四处闲逛,吱吱喳喳纷纷扰扰,会斗嘴,会打架,会相偎,会聊天,而最初的那些,及后来的那些,早消失在岁月的流逝中,去向不一。
而我的时间,仿佛是停滞的,无悲无喜,无愁无欲。甚至修炼也是一样,十分平淡。
过去的旧人太远,身边的新人又太近,唯有我,是隔绝在他们之外。
这次下山,总有股很莫名其妙的感觉,有种淡淡的悲伤及无奈,还有一些很轻微的不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初次下山的缘故,离开了我所熟悉的环境,才会有这样想法呢?
“怎么?不好吃吗?”
愣了愣,回神,抬起头来,穆越翎看着我手上的鸡腿,微微皱了眉,“是不是不合你胃口?”然后,把一个竹筒递了过来,“要不你吃这个?”
“……谢谢你。”想了想,不知道怎么答话,最后只是道谢。
这个场景,总觉得有些怪异,其实真要说出来是为什么,我也不好说,但……
从外形上看,穆越翎是个很清雅的公子,眉眼总是淡淡含笑,如沐春风,十分温和,甚至连声音也是温柔清和,这样一个如琼玉幽兰的人物,竟然做起杂事来也是一派怡然自得,轻松惬意,反而让看的人有些不安,胡媚娘早就把生火的活抢过去,原本我也想做点什么,他一句塞过来,“路途辛劳,在下怎么好意思吃喝都用姑娘的,反而劳烦你们做事呢?”
对哦,他是我们雇的车夫——只是,怎么看也不像车夫啊。
我是没见过别的车夫怎样,好歹也有师妹们说过,她们是有些爱好美色,所以基本上对匹夫走卒草草一笔略过,只喜欢贵公子美少侠。但起码也知道那些人都是行为粗鲁,做事踏实而已。除了他外,我没见过有人会把烧食也做得一派潇洒优雅——妖精用法术的时候除外。
浅浅三寸的竹筒,中间剖开,撒了肉末,还有一些野菜,木耳,香菇,一点盐,跟米混合在一起,压紧,合实,埋在火里。
即使是少食的我,只是闻着也是扑鼻的香。
接过,掰开,一点一点的吃,果然很香,山上虽然不少好吃的,但基本不会做这样复杂的东西出来,都是点心甜露的居多——即使是食肉妖精,也是简单烧熟了而已。毕竟山上什么动物都有,被看到自家同族在其它同门嘴里不是件让妖高兴的事。
花木能成精的还是少数。
况且,为了少沾秽气血腥,度劫时比较轻松,吃素的妖精还是占了多数。
“白姑娘似乎吃的并不多。”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一旁捧着烤鸡埋头猛吃的胡媚娘,迟疑着开口。
还真是婉转的说法,相比已经啃了三只鸡五个竹筒饭的胡媚娘,仅仅吃了小半个竹筒饭的我,相差的不是一点点。
只是,我本来就不怎么吃东西。狐狸爱吃鸡是本性,你见过骨头吃什么的吗?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对于吃我是没多大兴趣,况且妖精本来就不需要吃东西,现在又正照着月光,对我来说,已经够了。
这番话……我该怎么说才比较正常??
不知道是不是他看出我脸上的为难,没有继续问,微微一笑,“恐怕是因为坐了一日的车有些倦了吧,不如早些休息?”
快速几口把竹筒的饭吃光,点头,然后顿住,我想起来,这个……睡觉也是个大问题啊。平时睡觉是在床上,野外自然不会有软绵绵的大床,如果只有我跟胡媚娘,变个出来也是很普通的事,但现在多了个人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凭空出现一张大床的话,他不吓一跳才怪。
那,要不要我暂时封住他的五感?
或者,用幻影术让他做个好梦?
正考虑哪个更好用些时,他低头翻了几个竹筒出来,“这给你带着,饿了再吃,白姑娘你先去车内休息吧,在车厢隔板下有被褥,夜里风大,小心着凉。”
马车只有一个,如果我去睡了,迟些,最多也是胡媚娘进来,那他呢?睡哪里?男女授受不亲,这点常识我还是清楚的,虽然对妖精来说,并没那么多的局限,反正皮相一张而已,法力高深以后,变男变女都可以。
“那你呢?”反问。
他似乎愣了愣,看了看我,微笑,“我在外面眯一下眼就行了,不打紧,况且,夜里也要有人看着火,免得有野兽来。”
“嗯……大师姐,你去睡吧……还有穆公子你也休息一下……上半夜我来看。”胡媚娘歪了歪头,继续吃着她的第四只烤鸡。
转头看向胡媚娘,她朝我点了点头。
想了想,即使她也是初出门,但,也不是完全不解世事的,对她,我还是比较放心。于是,点点头,接过还带着热量的竹筒走回马车,落下帘子。
帘外虫鸣唧唧,还有,细碎的交谈声。
手上因为握住竹筒而热热的,明月凉风从窗口落下,身上,却是温暖。静静的靠在窗台边,以为很难睡得着,毕竟我进来只是个借口而已,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但是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的,竟然睡着了。
我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因为我坐在一个很奇怪的东西上,四周密密麻麻的全是人,每个人都叽叽喳喳的不知道说什么,人挤人,空气十分浑浊,让人很难呼吸。那个东西在向前走,我也在向前走,应该说我没动,是那个东西带着我们向前走。
走向我不知名的何方。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空气里浮动着一股越来越难以忍受的气味,胸口闷闷的,好想呕吐,可是偏偏却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只好拼命忍住,直到,停下。
四周是一片灰蒙蒙,什么也看不清,身边的人好像一下全部不见了,但声音却不知从哪里来,依旧吵杂不停,我觉得十分的疲倦及痛苦,全身软绵绵的,头一抽一抽的痛,一双手,突然从背后抱住了我。
人与人紧紧相贴,明明应该很温暖,但我却死命的挣扎起来。
“不要!”
高叫一声,睁开眼,窗外一片灿烂,原来天已亮了。
我抬手掀起窗帘,阳光明媚,还有鸟儿啾啾,清凉的空气涌入,茫然混沌的梦境如雪于夜里,一触即消。车内只有我一个,窗外,也没有一个人影,他们去哪里了?
把伞撑开,下车,四处张望了下,溪边,穆越翎挽起袖正捕鱼。似有所感,回头,微微一笑,“白姑娘,你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