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夜色如水。
大殿内倒是灯火通明，我以为他会领我们进去，原来不是，绕了一圈，走到旁边一个院子里，树木森森，月色中只有几盏石灯盈盈而亮，吐苞的兰花散着轻香，给普通的院子平添几分幽静。
“这是哪里？不是说见你师傅吗？”
“这是我师傅的院子，清宁院。”林沐答道，又瞄了瞄前面的高卢，凑过来，在我耳边小声的说，“等一下你不要对我师傅行礼了……就是刚才那个不要再对其他人做了。”
“为什么？”我不解，既然他能对师傅做，为什么我不能对他师傅做？难道有什么不对吗？想了想，不太确定，“因为礼节不同的原因？”
——人与人之间有太多的礼节，不仅是称呼的不同，甚至礼仪也会因人而异，一句话在不同人口中对不同人说也有好几种含义。之前在山上倒没这么多的麻烦，人还真会自找麻烦，一句话表示一个意思不够用吗？
林沐嘴角似乎又抽了抽，然后很干脆的点头。
于是我答应了，他又看了看我，然后，低低叹了口气，不知为何，总觉得他此刻心情十分复杂，想了想，不太明白，但，回看了看他，再度点头，“你放心，既然你觉得那样不好，我不做就是了。”
“不……”林沐有些哭笑不得的摇摇头，而后瞅瞅前面隐隐双肩耸动的高卢，垂头，“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反正……好吧……总之一切按你想的去做就好，别太在意我，我有点紧张而已。”
紧张？回自己家还紧张什么？不太明白，但这时已经走到一间房门前，高卢停下，清咳一声，林沐伸手握了握我的手，然后敛容站在一旁。
先是敲门，高卢进去说了几句话，而后就听到一个爽朗的声音，虽然有些沙哑，“林沐吗？回来了还不赶紧进来，出去一趟就跑野了。”
林沐脸上露出一丝敬意，还有深深的眷恋，拉着我推门而入，然后恭恭敬敬的跪下，正式行了个大礼，诚心诚意，严肃诚恳的拜下，“弟子林沐拜见师傅。”我看过去，坐在厅堂中央凳子上的是个白发须胡的老人，面容和蔼，微微含笑，望之可亲。
原来他就是林沐的师傅啊，看来跟林沐性子挺相似的。
“快快起来，这么多礼做什么。”他伸手一把就搀起林沐，左右打量了会，“瘦了，但长大了，不错，不错。”
身旁一溜凳子上坐着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或中年男子，一身劲装，目光精炼，但看着林沐的时候都很是欢喜——是他的师门长辈吧。或笑，或打量，也问了几句路上情况，然后，一起看着我。
呃——好像，这个时候我应该自报家门吧，瞅瞅林沐——如果不行礼的话，只简单说名字可以吗？
他上前一步，又行了个礼，向在场诸位长辈又见了礼，这次我有留心，果然前后三次行的礼都不尽相同，看来人类有句话叫“礼多人不怪”，果然非常多的礼节。他淡淡开口，“这位是白依依姑娘，因为之前一直隐居在山间，此次是初次出门，因此不太懂得礼节，还请师傅掌门及诸位师叔见谅。弟子此次遇到不少麻烦，幸亏有依依相助，所以方斗胆带她回来与师傅掌门及诸位师叔见礼。”
坐在厅内的五六名老头相互看了看，而后，他师傅锊须呵呵笑了笑，“原来如此……劣徒之事真是有劳白姑娘费心了。”
劣徒？是指林沐吗？我不知怎么称呼他好，而且也看不到林沐劣在哪里。只好含糊点了点头，“没事，林沐他挺不错的。”最后还是忍不住加了句。
话一出，满场哄然大笑，我瞅着林沐，他一脸的哭笑不得，略略尴尬，问他，“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不是的，只是……”林沐按按太阳穴，有些烦恼，但眼底却是温和笑意，“不关你的事，你没有说错话，别在意。”
我还没来得及点头，他师傅已经接口说道，“是啊，是啊，白姑娘不必担心，你没说错什么，只是……嗯，说了句实话而已。”说着大家又是呵呵一乐，然后笑眯眯看着我跟林沐。
说实话他们会这么高兴？我不太明白，想了想，不管了。笑了一会，其中一位褚色衣裳的老头问，“不知白姑娘一直在哪里隐居呢？师承何方？”
“呃——回禀骆澜师叔，依依她是住在南边一个小镇——呃，在崇山之间的一个小镇上，她一直跟师傅相依为命，所以很少出门，她师傅，呃，是个……”我还在想是实话相告还是随意说点其它混过去，林沐就先站出来瞎编了。
听着他磕磕巴巴的边想边掰，再看看他上头那一溜长辈似笑非笑的神情，甚至有两位微微蹙了眉，一个不耐，直接施法，“离合无咎，惑心无双，叱！”双手轻点，定下结界，然后直接丢下魅幻术。
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
正想着，一声剑鸣，森寒杀气扑面而至，青柄寒光的剑极速离鞘，在空中回旋，牵起千道剑光，万分杀意，电光火石间近至胸前，跟随其后的是无数冷厉剑气。
手一挥，光影间落下防御，尖刺临空，对着青釭剑叮叮游斗数招，身体凌空，手指再点，一把就把青釭剑掐住，“我只是施幻术，并无害人之意，你护主心切，此番，我便不与你计较了。”
顺手丢到一旁，想不到这个小小砚山派也会出现剑灵。
事情骤然而至，截然而止，待林沐看清发生何事，已经一切都停了下来，他一跨步站在我面前，看着地上的剑，手按住剑柄，“怎么回事？你没受伤吧？”
我摇摇头，林沐走前几步，捡起已经停止不动的青釭剑，细细看了会，瞅过来，“这是寒心师叔的佩剑，据闻是他家族留下来，有几百年历史了，为何会突然向你袭击？你方才说……啊，难道说？”
一路见古怪离奇妖精仙魅的事不少了，他多少也能猜出来，脸色有些古怪看着青釭剑，“它也成妖了？”
我点点头，剑灵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种妖，以剑为体，铸剑为灵，比起一般妖精而言性格稍怪，很是忠心护主，锐气锋芒，偶尔也有噬血的。
但现在这个嘛，看了看它，敲敲剑柄，“锐意过盛，不懂自敛，容易招祸。”这么冲动的剑灵，只怕过刚易断，看在它是在林沐长辈份上，给点提示吧。剑身一震，微微抖动，然后光辉黯了黯，在我面前地上点了点，然后，回到鞘内。
林沐看着，有些懵然，“它是向你道歉还是道谢？”
呃……都有吧。看了看魅幻术起效之后的场面，放开结界，“好了，这下你师傅他们不会再问任何关于我的事，你也不用这么辛苦去瞎编了，我先走了。”他一把拉住我的手，“依依，你打算去哪里？”
“休息啊，难道我一直就在你师傅这里？”
“呃，那等一下，我待会领你去客房。”
既然这样，我就站在一旁等他跟他师傅师叔们说话吧，反正他们暂时也看不到我。魅幻术真是妖精居家旅游必备法术啊，真好用。其实林沐想的很周到，无论如何，我到底是个妖，总不好跟他师门的人说个清楚明白，毕竟人对妖总是惧上三分。
我虽不会害人，但也不会相帮，彼此，还是各自干各自的事吧。
妖对人来说，都是一些比较负面的词，伤害人，魅惑人，甚至吃人都有，但因为那是他们的生活方式，我不会刻意去阻止，但也不会做什么。所以在人类中，妖精都是坏的，我明白，也能理解，但……为什么林沐不会把我当做普通妖精呢？
不过，林沐对我来说，好像，也不是普通人吧。
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们之间，真的跟一般人很不同。
难道是之前因为靠得太近，而他的态度也太过理所当然，所以我一时未能分辨出来吗？只是，这样下去，他师门的人会体谅吗？
想到如果会有这样一天，心里不由有些不舒服。
我以为他们会谈很久，结果只是稍微说了几句而已，就分别回去休息了，只是临别时，我又现了身，正式告辞，林沐的师傅也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温和亲切，又意味深长。
难道刚才我的魅幻术失灵了吗？他笑得这样，感觉有些怪怪的，一时又说不出。
但没理由啊，如果他真知道我是妖，应该不会这样反应的——呃，有林沐这个徒弟的前车之鉴，他这位师傅会不会有普通人反应，我还真不敢确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