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这样的情景倒有些跟初次与他见面时相似了。
只是那时的他带着温暖笑容，还有清澈明透的声音，不是如今这般缄默且黯然，不复当日的磊落和悦。
林沐眉峰一敛，上前踏了半步，肩膀微耸，“穆……穆越翎，你……你可愿意回答我一件事？”
话音方起，穆越翎的双眸顿时一抬，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很快就因为那称呼又黯了下来，呆了呆，苦涩笑笑，“我还以为你会恨我。”
林沐挑挑眉，迟疑了会，转头看了看我，想了想，转回去对着穆越翎正色道，“我不恨你，只是希望你还能诚实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这个问题让你为难的话，你也可以选择不答，只是，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回答。”
“你问，我答。”
“御剑山庄李阳新盟主一家的血案，你有没有下手？”
穆越翎眼神狠狠一震，黯淡的眸色瞬间就带了几分温度，溟蒙中染了层亮色，定定的看着林沐，良久，良久，方低低叹口气，“既然事已至此，有又如何，没又如何？人死不能复生，你的意思我懂，谢谢你。”
一时间，空林寂静，默然无声。
事已至此，的确再没有任何作用了，人死不能复生，即使是仙，是妖，是魔，也有力所不逮的时候，生死轮回，没有谁能颠覆。那些曾经在一起的时光，却已经消失在惨烈的血渍中，那时李阳新送过来很多五彩精致的绸缎，华丽或高雅或繁美或精致的首饰，一点点化成灰烬湮没在漫天的焰火中，浮生一痕，不过繁华湮灭。
曾经的存在，如今，亦无从寻起了，包括，往事，故人。
我不懂林沐问这句话的意思，也不懂穆越翎道谢的原因，但，我却能听出那里头不依不饶的执着，所以我希望他能得到答案。
“请你回答我。”果然，林沐依旧执着要他的回答。
穆越翎扯了扯嘴角，无声苦笑，“虽然我没有亲手去……但是，我早已经知道……所以，你可以当我做过。况且，那些都是我同门。”
“为什么？李盟主一家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非遭来如此灭门之祸！！你去那里是因为别有目的吗？我们……王欣大哥他那么真诚的招待我们，还有小溪，她只是个普通的侍女而已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些？”
这句话一出，良久没有声响，我侧头看去，林沐略略低下头，眼睫微落，无声，亦没有任何表情，而穆越翎则淡淡笑了，浅笑无声，刻骨悲伤却也幽恻恻。
我转过身，背对着他们，无声叹气。
说来，我亦不恨穆越翎，他眉间依旧没有黑痕，与我相比，手依旧是干净的，不沾血渍，只是为什么要把这事背上身呢？我不懂，却能明白那眉心的苦涩，同门？真的那么重要吗？或许，对他而言真的很重要吧。
“我以为你要问我是不是我对你下手的？”
其实，一开始时我亦如此认为，但没想到林沐居然更为在意的是李阳新一家的事，事情过去仅仅半年而已，仿佛已是前世的事，血渍也好，仇恨也好，一点也没留下痕迹，反而那些曾经一起渡过的时光，缓慢的，弥漫着温暖欢笑的时光，却是真实的印记……
“不用问，我相信不是你。”林沐抬起眼，摇摇头。
穆越翎看了看林沐，然后目视过来，“依依，你呢？恨我吗？”
我回转身，也是摇摇头，“不恨。”
是真的，从开始到最后，对他，一点恨意也没有，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忿怒，或许最初被围攻最绝望之际曾经有过死寂的恨怨，那也不是针对他，只是那时被逼至绝境的伤意而已。与他无关。
“只是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相信你而已。”
那时，他说，不是所有的妖精都会害人，所以作为道士的他不会对妖精下手；那时，他说，我在外面等你，甚至还给了我一张符……只是，一切却不过是个局而已，不知道是从初见面开始就布局抑或是在后来看清我们身份才布的局，他骗了我，那时明明都是真心真意说过的话，现在我却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所以，我没有办法再相信他。
“同时，我亦不知道还该不该相信人。”
转身之间，人事全非，我曾经相信过他，却落得李阳新一家的灭门惨祸。以后，我是应该远离人世还是远离人群呢？之前在山上听过很多师妹师弟们说过人心叵测，只因不曾亲见，所以没有在意，如今，却没办法忽视。
林沐身子一僵，脸色有些变了。
穆越翎“啊”了声，眉心紧了紧，却没有接口。
于是又沉默下来，纵然满眼是苍绿碧色，入眼入耳却是死寂黯淡。半晌，林沐抬眼看了看穆越翎，“你可愿跟我一战？”穆越翎一怔，移开眼，摇头，“道士所重的是符，你我不同，所以，不必战。”
……打架？道士跟侠客根本不是同一概念的范畴，怎么个打法？一张爆裂符丢过，林沐非死即伤，以大欺小毫无悬念的战斗还打什么？要打也是我跟穆越翎来打——呃，那就变成我以大欺小了。
况且，我们有必要打一场吗？
“我只问你，愿意不愿意？”正想过去劝两句，却看到林沐一双眼深邃纯黑，仿佛沉涩繁华的烟水全凝结在里头，没有杀气，只有极重极重的肃穆，不知怎的，心头骤紧，眨眼之间，风过便是缥缈泯灭的绝然。
“好，你既要战，你我便战一场。”穆越翎点头，声刚落，人如飞燕投梭，长剑如虹，径取林沐胸前，林沐左手朝我一挥，掌风把我送出数米外，不退反迎上前，举剑横封，斜步反手并指袭向穆越翎肩膀。
兵刃相交，凉意无限，乍分乍收，身影翩翩，轻然灵跃，渐离渐合，原是空寂的林中只有一片叮当声，煞气顿生，两人你来我往不过片刻已经过了数十招，刀光剑影，满目森寒，林沐招式比之前流畅猛烈许多，而穆越翎也仅仅只有桃木剑招架并无使用符，所以一时间也算打个平手，没有血痕。
所以我没有理会他们，只是靠着一旁树下，慢慢的叹了口气。
打吧，打吧，打完就没力气再做什么了……关于人与人之间争斗心，我还是不太懂。他们虽然已经不算朋友，也没成为敌人的必要，穆越翎毕竟是道士，他有他不得不坚持的东西，而林沐，他应该明白这点的，否则也不会没有杀气与恨意，但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打一场呢？
火鸦林如此诡异，我们很应该离开再说，而穆越翎一直没说来这里的目的，难道他就不担心御剑山庄的事再次重演吗？
算了，瞄一眼那头打得热火朝天实质有些无聊的两个，四周查看一下吧，摸清楚情况心里也舒服一些。
走了几步，没发现有任何异样，也没发现有阵法的痕迹，还是宁静一片，想了想，再走远一些，没走几步，倏然转过身，抬头看向树上，那里有道凛凛的视线。
一身浅黄锦衣，岁若十一二，身形纤瘦，冷眸冰傲，长眉微微上挑，薄唇紧抿，冷冷一哼，落在我面前，“他们打什么？闹笑话吗？”神情淡然，意兴阑珊。
“敖易欣？你怎么来了？”竟然是失踪许久的人，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既然是同样目的地，也不会太奇怪，只是，现在这样，瞄了瞄他神色，暗暗低叹。这样的打斗，在他眼里的确跟玩闹一样，很没趣，虽然我也这样认为。
“我为什么来不得？叫他们别打了，看着就烦。”他一眼瞟过去，脸也沉了几分。
在妖精世界中，为生死，为争斗打斗是理所当然，但，人间，似乎并非全为这个，真奇怪。但，林沐那么兴致勃勃的样子，我实在不好说什么，眼见敖易欣到来，脸色越来越黑，万一他真恼了，那麻烦就大了，还是让我分开他们吧。
没等我动手，两人已经停手了，然后，穆越翎站在原地微微喘气，林沐走了过来，抬手行了个礼，“敖公子，你来了。”
穆越翎目光微动，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林沐，最后看了看敖易欣，叹了口气，行了个礼，“告辞。我们，后会有期。”
“等等，谁说你可以走的？”敖易欣却出言阻止，吐字缓慢却又桀骜任性。我心里一寒，敖易欣对穆越翎这个人似乎太过在意了，按龙族高傲性子而言，他应该不会对此有所好奇的，到底是？
“是我说的，既然事情已了，我朋友为何不能走？”林沐静静的开口。
敖易欣冷哼一声，没有理会林沐，“说！你为何而来。”音里用了几分威压，穆越翎跄跄退后几步，嘴角沁出一丝血痕，停了停，慢慢站直，抬手抹去，一字一顿，“优昙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