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仪脑子里飞快地转过,左思右想,觉得并未露出马脚,不知涵章如何得知这点事,上午还借着由头借题发挥抽了滴墨一阵鞭子。锦仪自知理亏,得知此事时也敛声息气,没有为滴墨辩解半句,更何况,滴墨并未闹到他跟前,他也就乐得轻松。晚上忙着安排应付太子晚宴的事,竟把这事抛到了脑后。可谁知,该来的还是要来,躲也躲不过。
锦仪扶起滴墨,一眼就撇见她衣领内隐隐露出鲜红的伤痕,心下不免责怪涵章下手太狠。可眼下,太子和各位王爷就要来赴宴,锦仪心里着急,哪里有心思处理这些家事?只好嘴里敷衍道:“滴墨,你这是何苦?我对你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涵章那个悍妇,迟早我要狠狠收拾她!”
滴墨的眼睛垂了下去,手里捏着帕子使劲搓着眼角的泪滴,那泪珠子却止不住,愣是顺着白胖的手指滴溜溜地滚了下来。
锦仪也顾不得避开下人,凑到滴墨耳朵跟前,轻声道:“一会太子和王爷们就要来赴宴,我分不开身。听话,先回房里,晚间我再去看你。”
滴墨抽噎着点点头,脚下却是生了根似地不动,嘴唇哆哆嗦嗦,像是藏着千句万句委屈。
锦仪生怕再拖延下去,滴墨会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一眼瞥见青黛正挤在近处的人堆里,眼睛闪闪烁烁地往这边看,连忙高声喊道:“青黛!”
青黛连忙挤了过来,锦仪也不多说,又安抚了滴墨几句,就把滴墨的手往青黛手里一塞,转身急急离去。
远远地,涵章冷冷的眼光射过来,锦仪扭头一看,又连忙避开。青黛急急拉了滴墨往房里走。
时辰已经不早了,天色麻麻打了灰,十二王府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杂役丫鬟们正忙忙碌碌里里外外穿梭往来,准备着晚宴。
锦仪早已为太子备下一份厚礼,这时候又放心不下,亲自到后院查验了,才又踱步往花厅走去。正忙乱间,只听得门口一阵喧哗,原来是四王爷锦圭到了。
锦仪连忙大步迎上去,嘴里虚应着些客套话儿。锦圭也不马虎,撩起月白的家常纱袍,大大咧咧地说:“知道你十二弟又要请客,咱第一个跑来,别的事咱不上心,这吃酒赏花的雅事,本王是腿儿勤,眼神好,向来跑的最快。”
锦圭一见面就扯开了嗓子自己奚落自己,锦仪知道他平常也是放荡不羁,不拘小节,说出这番话来也就见怪不怪了,就哈哈大笑。
“四弟这话实诚,看这满城的皇子皇孙里面,只有你四弟敢这么大张旗鼓。别看十二弟平常也藏着掖着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儿,要他这么扯着白话人场子里承认,我看呀,他心里还得掂量掂量。”一个亮亮的嗓门接了锦圭的话,来人大踏步迈了进来。
锦仪一看,原来是太子到了,连忙和锦圭一道向太子行礼。
太子看上去心情甚好,连忙摆摆手,说道:“今日是家宴,都是自家兄弟,这些虚应的客套就免了吧。”说着,连连招呼跟在身后的几个年幼的皇弟。
下人们连忙把各位皇子领到座上,又奉上早已沏好的上好的龙井。
锦圭招呼着各位皇兄皇弟坐下,又以主人的身份自鸣得意地介绍自己这座园子,特别是花厅对面那座水上戏台,更是京城里独一无二的景致,此刻灯火辉煌,宛如仙境。戏子们早已化妆停当,单等主人点戏。
“今日多亏十二弟的美意,我们兄弟几个才能欢聚一堂,畅谈渴饮,消受此良辰美景。在座的各位,还要多多感谢十二弟呀。”皇子之中,因皇长子早年夭折,排行老二的太子就是年岁最长,身份最尊,因此,亦兄亦尊地说出这一番话来,几位皇子听了,都连连向锦仪道谢。
锦圭翘着二郎腿,嘴里连连嚷道:“如今人都齐了,主人家怎么倒卖起关子来,还不快好酒好菜摆上,让咱兄弟几个大快朵颐!谁不知道你锦仪吃喝玩乐最在行,快把你那些私藏着的好菜摆上呀!”
锦圭的话逗引地几个尚未成年的皇子连连嚷着,叫锦仪赶快开席。太子抿着嘴笑着。
锦仪忙站起身来摆摆手说:“各位兄弟别着忙啊,还有一个人没到呀,着什么急。”
众人都四顾着看看,有的就嚷了起来:“兄弟们不都在嘛,你卖的什么关子?”
锦仪微微一笑,说:“既是家宴,就一个都少不得。”
正想说下去,只听得花厅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一艘小舟载着一个身材颀长的人直奔这湖水中央的花厅。
那人跳下船来,一步跨上花厅,边走边笑道:“咱也是自家人,怎么倒显得生分了?”
太子抬头微微一看,正撞上驸马爷千诚迎面而来的目光,太子装作看别的东西,巧妙地避开了那道目光。
锦圭拍手笑道:“对,对,对,还有咱家的驸马爷,我怎么倒把这茬忘记了?”
其他皇子们也连连笑道:“还是锦仪想得周到,公主不便抛头露面,驸马爷到了,就是公主的情意到了。”
千诚笑着向各位皇子行礼。
好在千诚是武将出身,为人豪爽,又因为出身卑微,吃过苦,是靠着自己的一身好功夫和聪明绝顶的脑瓜子一步一步硬拼上来的,所以浑身没有皇孙贵胄的臭毛病,为人处世,又处处留意,在京城的皇亲国戚里,也赢得好口碑。
千诚见太子佯作没看见自己,也不计较,大步踏上,大大方方地行了礼,说道:“千诚见过太子!”
太子避闪不过,只得换了一副神情掩饰,还了礼,又打着哈哈安排千诚入座。
太子向来不是善于掩饰的人,喜怒哀乐从来就挂在脸上,让外人看了明白。如今,虽然跟随皇上多年,学习处理政务和治国的本事,把皇上胸中的韬略也学了不少,为人处世也老练了许多,可终究是本性难移,到紧要当口,那张善变的脸就首先把自己出卖了。
锦仪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母妃谢贤妃的一句话:“窑子里飞出来的金凤凰,就是浑身的骨头架子都换了,也脱不了那股子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俗气。”
母妃出身名门,容貌昳丽,博览群书,在父皇还是太子时就嫁给父皇,父皇登基后就早早被封为贤妃,地位仅比皇后差一个肩头。皇后只生有花陌一个女儿,谢贤妃早早诞下了锦仪,锦仪虽不是长子,可有谢贤妃的显赫地位,太子之位也非锦仪莫属。可天有不测风云,天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陈贵妃,竟然还带着一个比锦仪还要长几岁的皇子,风风光光进了宫。陈贵妃万千宠爱集一身,她的儿子又早早被册封了太子,一时间称得上是风光无限。皇后和谢贤妃这才知道,这么些年来,皇上看上去老老实实,实际上早暗度陈仓,金屋藏娇,儿子竟然都这么大了,自己竟然都被蒙在鼓里。谢贤妃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没受过这气,仗着皇上的宠信,竟然不管不顾地直奔着乾清殿兴师问罪。就是这么一股子冲动,断送了谢贤妃的大好前程,被生生打入了冷宫,连带着锦仪也在皇上跟前失了宠。说来也怪,自从谢贤妃失宠后,谢家就像中了魔咒,连连出事,谢老太爷连气带吓,一病不起,谢家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飘飘荡荡,再也没有往常的威势。
锦仪的脑海里闪过母亲的面孔,心里轻蔑地一笑,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张罗着吩咐下人摆酒,对面的水上戏台上,早有一出好戏依依呀呀地开场,花旦踮着脚尖袅袅婷婷地出场,一根好看的孔雀翎一点一点竖起,惹得锦圭拍手大笑,嘴里大叫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