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只顾低头走路,丝毫没有注意到背后有人悄悄跟着她。
正午时分,市集上有几分冷清,小贩都躲在自家的摊位后边,操着手,耷拉着脑袋打瞌睡,挂着泥金牌匾的大店里的伙计,则是趁着主人不在的空当儿,爬在柜台上呼呼大睡。一条黄狗嗖地从青黛身边蹿过,耷拉的长长的舌头上呼呼冒着热气。
青黛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身子往旁边的一条僻静的小巷里侧了侧,冷不防,一双手猛地把她拽进了巷子里。
青黛不由地想喊叫,一双手早已结结实实地捂住她的嘴,一个眉眼周正的年轻后生正冲着青黛挤眉弄眼。眉眼看起来有几分眼熟,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可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
那后生见青黛还是一副迷惑不解的神色,就神秘地抿着嘴笑笑,轻轻把额头上包着的头巾往上拽了拽,露出几缕女人才有的长长的精心打理的留海,青黛心下一明,这不正是,正是红靥吗?
红靥也不理会青黛,径直往巷子里走,青黛也懒得多问,跟着红靥,一直走进巷子深处。这狭窄的弄堂深处,倒有一处大酒楼,泥金的牌匾,粗壮的门柱,食客闹哄哄地说话声、吵闹声,刺得青黛耳朵生疼。她小心地避过几桌醉醺醺地大汉,生怕惹了一点是非。机灵的跑堂早已高喊着在前面带路,殷勤地爷长爷短地叫着,轻车熟路地把红靥带进二楼的一间雅致的客房。
客房里和外面简直是两重天地,窗口低垂着翠绿的纱帘,几盆文竹从那高高的窗台上垂下。几个打扮地精致的小丫头鱼贯而入,每个人手里执着一柄扇子,不待客人发话,就训练有素地扇了起来。
“这位爷,还是老规矩?”跑堂弓着身子,满脸堆笑地问。
红靥也不多话,摆摆手。不大一会工夫,跑堂就利利索索地端上几碟素净的小菜,又筛了一壶好酒,讨好地给红靥和青黛倒上。
“你们都下去吧,”红靥很有派头地说道。
跑堂挥挥手,小丫头会意退出,跑堂毕恭毕敬地关了门,客房里,只剩下红靥和青黛两个。
青黛冷眼看着,嘴里哼出一声笑,说:“姐姐是这里的常客吧?派头倒是不小。”
红靥不置可否,用筷子指指桌上的菜说:“吃吧,废话那么多。你在锦仪跟前失了宠,真是笨。”
红靥的话里,听不出半点愧疚的意思。青黛打小就知道,这是红靥从娘胎里带过来的本事,不管她自己做过什么,从来就不会觉得愧疚,从来就只有人家欠她的。当初,要不是红靥坚持,青黛也不会来这所谓的皇城,如今闹到这个份上,倒好像青黛自己的过错。青黛听得不舒服,话里就故意带了出来。
她夹起一块向来最爱吃的莴笋塞进嘴里,说:“这一席,不知要花费多少银子,姐姐如今真是阔了。姐姐如今是太子妃跟前的红人,宫里上上下下,哪个不给姐姐几分面子?”
红靥接着说:“那来得那么多废话,我是好不容易从月钱里剩下,给你打打牙祭,你怎么倒是这般不领情?你大可放心,既是我把你从乡下带了出来,就会关照你,好给娘一个交代。”
红靥的话里,已有点暴发户的意思,青黛听得心里更不舒服,嘴里的话就硬邦邦地冒了出来:“姐姐什么时候学会哭穷了?姐姐如今在太子妃跟前跑动,哪个不会给姐姐使钱,暗地里的好处,也不知得了多少,现在倒是在我这个小丫鬟面前装起穷来。”
红靥苦笑了一声,说:“你好歹也在皇城了待了半年了,怎么说出这种门外话来?我再怎么得宠,说到底不过是个丫鬟。既是做丫鬟,就有做丫鬟的规矩。那宫里上上下下,哪个是省油的灯?你以为,就凭着几句软话、一点应付的功夫,人家就卖你的帐?若不是我花了大把的银钱上上下下打点,但凡遇到点麻烦事,谁肯替你遮掩半分?那些个别人送进门来的银钱,不过在我手里打了个转儿,连口袋还没捂热,就长了腿似的跑得不知去处。你倒好,在这里说些风凉话。”
见红靥说的恳切,青黛的心里填了几分不好意思,可嘴上不肯让半分,说道:“就算是这样,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说那些没用的干嘛。娘总说你性子张扬,办事鲁莽,头脑冲动,怕你成不了事。哪里知道,你心思细密着呢,做的那些事,一步紧着一步,周密地很。早知道这样,娘又何必多此一举,非让我跟你进这京城?!”
见青黛又要一把扯出往日那些苦楚,红靥忙给青黛添了酒,岔开话题说:“吃菜吧,你出来一趟不容易,我好不容易才逮着这机会,快吃吧。”
青黛却不肯善罢甘休,生冷冷地说:“姐姐是做大事的人,哪里肯把那些小钱放在眼里?那些个丫鬟宫女,哪个能有姐姐这般见识?姐姐如今低声下气,夹着尾巴做人,只怕是欲擒故纵,期盼着飞上枝头,做这皇城的主人吧?”
红靥一下子失了沉稳,慌乱地凑到门口,细细听了一会,见没人在外偷听,才如释重负地重新回到位子上坐了下来。
“青黛呀青黛,你在你姐姐面前伶牙俐齿,一点情面都不讲,在外人面前,怎么倒像个锯了嘴的葫芦,连一句厉害话都说不出来,生生受人欺负。”
青黛心里一暖。红靥虽说处在深宫,可到底是费了点心思,打探自己这个不得志的妹妹的情形。听她这话,虽没往明白里说,可青黛心知肚明,是怪怨自己在十二王府不肯端正了心性圆熟地做人,不肯和人多言,闹的府里的下人们都疏离了自己,就因为这个,平日里的苦头也是吃了不少的。原本以为自己对红靥的恨已经浸到骨子里了,可这无意间带出的一句话,又禁不住让青黛的心暖暖的。可是,青黛转念一想,脑子里又闪过当日在冷宫附近瞥见的红靥和司征私会的情形,刚刚浮上心头的一点淡淡的好感又淹没在无尽的疑问中。
“是啊,人人都以为姐姐是太子妃忠心耿耿的贴身奴婢,谁又能想到,姐姐早已未雨绸缪,攀上了皇后的高枝?姐姐的心机,真是让青黛自叹不如啊。”
青黛几乎想象得到红靥大惊失色的样子,就故意把玩着手指,不去看她。
红靥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又手足无措地咚地一声坐下。
屋里的空气像是凝滞的死水,安静的瘆人。
青黛心里暗暗得意,吧嗒一声,把筷子扔在红木桌面上,懒懒地靠着椅背。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不绕弯子了,今日找你来,有事相求。”红靥单刀直入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