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尘香和蛾儿进了东屋,青黛想起什么似的,赶紧跟了进去。自己自幼喜爱刺绣,又在娘的细心指教下学的三点两点,但终究是没见过大气象。这里是皇宫,想来是绣工是极好的,开开眼也算。
屋里的景象却让青黛大吃一惊。屋子当中摆着几台纺车,无非是手摇纺车、脚踏纺车,与寻常人家没什么两样,只是更大些,更精细些。那纺车上驾着的线,却是青黛从来没有见过的,不是丝线,更不是什么麻线、棉线,而是金光闪闪的金线!以前听娘说过,大户人家做衣裳用的布料极为贵重,这其中的极品当属金线和羽毛编织而成的衣料,织布时把切得细细的、韧性极好的金线织进衣料,料子在阳光下金光点点,既不显得突兀,又大气、华贵。青黛一直当娘信口说来的,今日一见,果真有此事,不觉得十分惊异。
数十个绣女正忙忙碌碌,有的纺织衣料,有的在成衣上刺绣图案,有的则做些丝帕、锦囊等的小物件。蛾儿从一人高的朱漆雕花衣柜里拿出一件月白色锦袍,递给尘香,锦袍大致完工,只是袖口和下摆的滚边上还没来得及镶上珍珠和玉石。蛾儿急急拿出一个圆口漆盒,里面呈着珍珠、玛瑙、蓝绿宝石等各色配饰。
青黛忙凑上去,仔细看蛾儿的手灵活地捏着钢针穿来穿去,暗暗想,也不是什么复杂的活儿,无非是将珍珠缝到滚边上而已,自己完全做得来。想到这,忙对蛾儿说:“青黛在家略微学的点针线功夫,要是妹妹信得过青黛的话,不如让青黛替妹妹做些活。”蛾儿抬眼看了看青黛,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好啊,姐姐的针线功夫妹妹也是见过的,那就劳烦姐姐,妹妹也乐得轻松。”说完,调皮地笑笑。
红靥迷迷糊糊地,好像梦魇了,一会是家乡的青石砖地面,一会又是临走时娘再三叮嘱的话,一会又是乔扶和蓝绢拽着自己,哭着喊着要自己把青黛还回来,红靥急了,使劲想要把衣袖从乔扶手里拽出来,却怎么也拽不动,“我不是要害青黛,不是的,求求你,相信我。”乔扶和蓝绢的脸变得狰狞,乔扶那又细又长的手指慢慢伸了过来,猛的死死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啊——”红靥大叫一声,大汗淋漓地从梦里醒过来。“幸好,只是个梦,”红靥坐了起来,心有余悸地轻轻用手抚mo着前胸,“我没有害青黛,我不是在害她,我是她的亲姐姐,我怎么会害她?”红靥定了定神,轻声对自己说,可心仍在咚咚跳个不停。
青黛急急忙忙跑了进来,边打起了棉门帘,边着着急急地:“姐姐,你怎么了?不碍事吧?”红靥定神看了看青黛,额上的一缕头发沾着点点的汗,掉到了额前,嘴角的那颗红痣还是那么醒目,细长的眼睛里透出焦虑的颜色。“没事,我没事,不过是做了个噩梦。”她轻声安慰青黛。
尘香手里端着一个蓝漆瓷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个小巧的蓝漆景泰蓝茶瓯,笑着说:“做恶梦了吧?大叫一声,把小院的姑娘们吓了一大跳。”说着,把茶瓯递给红靥,里面是清洌洌的水,上面漂着玫瑰花瓣。尘香靠着炕边坐下,看着红靥一口一口喝茶,说:“这是上好的玫瑰花茶,皇后娘娘赏赐的,安神、定气,最好不过了,平时我都舍不得喝呢。”
说话间,听得外面传来一声轻飘飘的男子的说话声:“奉杜公公之命,本公公来找尘香姑娘,特来接两位绣女回西绣坊。”紧接着是蛾儿尖细的回话声:“两位绣女伤势还未痊愈,明早蛾儿亲自送回。”又听得那男子说:“说到底,绣女终归是西绣坊的人,要打要罚,全凭杜公公一句话,有劳蛾儿姑娘操心了。”又听得七嘴八舌,东绣坊的绣女围着那男子说个不停。
有人咚咚跑进屋里,掀起门帘,是蛾儿,蹙着眉头,迟疑地看着尘香,“姐姐,……”。青黛心下一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说:“杜公公一定不会放过我们姐妹,求尘香姑娘再次搭救,姐妹二人小有手艺,愿为东绣坊效劳!”红靥看着阵势,心下也明白了几分,连忙下了地,也跪了下来,求尘香收留。蛾儿急得满脸通红,拽着尘香的衣袖,说:“姐姐,杜公公气量狭窄,若将两位姐姐送回,怎么了得?”见尘香还是默不作声,蛾儿又说:“蛾儿知道姐姐为难,可是皇后一向宅心仁厚,求姐姐跟皇后说东绣坊人手紧缺,再说了,青黛姐姐的手艺,姐姐您也是看过的。”
说话间,门帘忽地一下被掀起,两位青袍的公公走了进来。闲话几句后,拽着青黛和红靥的衣领就要拖走。蛾儿急得连连拽尘香的衣袖,青黛心里却是明白,这位尘香虽然素昧平生,可眉宇间有股硬气,想来是敢于担事的人,只怕是不想因为两个小小的绣女恶了与西绣坊的关系,想明白了这层,就默不作声,直直地看着尘香。红靥见妹妹如此这般,也明白了几分,也定定地看着尘香。那两位公公早不耐烦了,有一个甚至抬脚狠狠地踢了红靥一脚,红靥旧伤未愈,哎呦一声倒在地上。
“二位公公且慢,”尘香终于开了口,缓缓从榻上站了起来,“本姑娘已了解到,这两位姑娘的绣工了得,皇后娘娘正催要一款锦帐,东绣坊人手紧缺,这两位姑娘正好帮得上忙。”那两位公公还想说什么,却被尘香打断:“尘香也不会让两位公公为难,至于杜公公处,尘香自然会有个交代。”两位公公听尘香这么一说,面色顿时松缓了下来,堆着笑说:“尘香姑娘是明白事理的人,那本公公就告退了。”说完,甩着衣袖走了。
红靥松了口气,蛾儿蹦跳着上来抱着红靥,青黛也舒了口气,刚想说什么,岂料一向笑盈盈的尘香变了面色,说:“明早,蛾儿和青黛去十二王爷府上送锦袍。”撂下这么一句话,就转身出去了。红靥大惑不解,蛾儿却扬扬眉毛,抿着嘴神秘地笑笑:“尘香姐姐答应了,给东绣坊干活,自然就是东绣坊的人了。”
青黛这才心下踏实了,看着活泼的蛾儿微微笑了笑,轻快地说:“还好,吓死我了,以为又要落在那个娘娘腔的杜公公手里。不过,等皇太后寿辰一过,绣女离宫的时候,我们姐妹也就可以回乡了。到时候,一定给蛾儿捎来我家乡的珠花,美得很啊。”蛾儿高兴地摇着青黛的手,谁也没有注意到,方才还颜色轻松的红靥,听了青黛这句话,脸色却霎时阴了下来,眼神忽闪忽闪,令人捉摸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