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煞有介事地盯着锦圭,锦圭却好似没听见一般,自言自语道:“不过陈贵妃倒是心性实在的人,对小孩子们很好,时常拿了稀罕的吃食、玩意儿送给我,还悄悄告诉我不要让母妃知道。只可惜的是,太子没有一点像了陈贵妃,事事张扬,显山露水,唯恐天下不知道他就是当今太子。那个太子妃,也是一般的性格。”
青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是啊,太子行事张扬,这恐怕与他童年时吃过的苦有关吧。花街柳巷里出来的孩子,自然是让人瞧不起,虽说母亲是名扬天下的名妓,可终究是掩饰不了出身上的亏欠。后来竟然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当今天子,被风风光光地接进宫来,礼遇有加,身份境遇来了个天翻地覆。古语有云:‘暴得大名,不详’,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锦圭盯着青黛,忽然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边笑边说:“想不到,你竟然还有这番见识,有道理,有道理。”
青黛悻悻地说:“人同此心,情同此理,虽说你是皇亲国戚,我是平头百姓,可人心总是一样的,不过是从我自己的心思设想到太子的情境。”
锦圭连连摆手,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说的挺有道理,我听了,犹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见锦圭还是一副没正经的样子,青黛索性住了口,不理他。
锦圭又说:“‘八蚕薄絮鸳鸯绮,半夜佳期并枕眠。钟动红娘唤归去,对人匀泪拾金钿。’这四句诗,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青黛红了脸,扭捏着不肯说。锦圭只好自问自答说:“讲的就是崔莺莺和张生私下幽会,半夜佳期,如胶似漆,*无限。怎奈良宵苦短,时辰到了,莺莺的侍儿红娘连连催促,莺莺只得起身离去。张生遗恨难消,只得遗憾地捡起莺莺夜半激情时遗落在枕边的花钿,细细把玩。”
青黛说:“一段佳话,可总不能免俗。可喜的是,一段男女之事,竟被诗人写的如诗如画,尤其是那句‘对人匀泪拾金钿’,更有曲终人散,余音袅袅的韵味,让人感慨不已。以贴在爱人鬓发、面颊上的金钿指代所爱的女子,也是神来之笔。”
锦圭幽幽地说:“可惜的是,如此美的诗句,却有杀人不见血的功效。”
青黛诧异地盯着锦圭。
锦圭笑道:“昨夜,大学士眉山夜宿皇后寝宫,清晨被宫娥捡到藏在袖间的花钿。说来也巧,眉山大学士和千诚将军连日煮酒论诗,偏偏谈到了《莺莺传》,又偏偏信手写了下来。这两句男女私下幽会的佳句,本来别无他意,此情此景,却变得意有所指。而那眉山学士遗落的花钿,偏偏正是已故陈贵妃的遗物。你说,这两件事联在一起,皇上会怎么想?”
青黛惊得捂了嘴,说道:“这么说,陈贵妃和眉山大学士……”
锦圭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子,扔得远远的。
青黛问道:“可你方才不是说,陈贵妃和皇上情深意笃,为了皇上,多年流散在宫外,怎么可能……”
锦圭幽幽地说:“是与不是,怎么是你我这些人能说得清楚的?况且,陈贵妃已仙逝,也不能再出来辩解半句,还不是旁人凭这些蛛丝马迹,胡乱猜疑?”
青黛说:“这么说,皇上信了?皇上不是深爱陈贵妃,怎么会随便听信这些流言蜚语?”
锦圭转过头来,冲着青黛一笑,说:“这哪里是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这分明是人赃并获。你还不知道吧,陈贵妃入宫以前就与眉山相熟,更有好事者,把两人的那点暧mei编的神乎其神。不过这些闲言碎语,皇上向来是知道的,但皇上大人大量,向来是不放在心上,对陈贵妃的恩情,也是一如既往。可如今,皇上纵然肯信陈贵妃,那御赐的金钿又从何而来,作何解释?”
“金钿?”青黛的脑海中忽然闪过半月前意外看见红靥的一幕,难道,红靥交给司征的妆奁盒中,装着的,正是这个至关重要的金钿?
青黛的心咚咚跳了起来,生怕再多说一句就泄露了秘密。红靥日夜侍奉在太子妃身边,太子的东西藏在哪里,势必是知道的。可红靥不是在太子妃身上做足了功夫,又何苦去冒险巴结皇后?
青黛的心被愤恨和欺骗填的满满的,如此说来,红靥真的是翻脸比翻书还要快,半日前还笑着迎合太子妃,转脸又去巴结皇后。青黛不由得想起姐妹两个过往的种种,想起自己进宫的前前后后,心渐渐沉了下去。
锦圭见青黛脸上挂了阴,以为是被宫中的这些是是非非吓得,连忙安慰道:“你大可不必惊恐,这些事连本王也是眼不见心不烦的,除了闲来无事琢磨琢磨,也是管不了的。”
青黛恶狠狠地问道:“说得轻巧,你不管,那皇后寝宫内的这些琐屑的细节,你是怎么知道的?”
锦圭被青黛凶神恶煞的脸吓得够呛,忙嘟囔着说:“好歹我也是个王爷,虽说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可在宫里,总还是有几个人的。”
青黛心中烦乱,顾不得理会锦圭,自顾自起身回王府。锦圭悻悻地盯着青黛的背影,孩子气地远远地抛过一颗石子。
红靥的心里颇不宁静。
虽说皇上严令宫内上上下下议论花钿一事,可后宫之内,向来无事还要起三分浪,更何况陈贵妃的身上,还系着显赫的太子的安危。
太子这几日明显焦灼,连寻常的写字作画的日常功课都免了,搞得前来授课的老先生敢怒不敢言。
太子妃的焦虑毫不掩饰,摔了盆子,打了丫鬟,连红靥都重重挨了几记耳光。太子府里,时常听得见太子妃指桑骂槐的叫骂声:“都死了的人了,还不安分,生生出来害人。”虽未指名道姓,可那意思已是呼之欲出,吓得太子府的宫娥太监大气都不敢出,连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发出响动惹恼了太子妃。
红靥一声不吭地侍奉太子妃,见太子妃只是气急败坏,指桑骂槐,并未疑心到自己身上,才渐渐放心下来。皇后那边暗地里传话过来,尽是夸赞的话,还要红靥好好侍奉太子妃,还说时候到了,自然少不了红靥的好处。红靥清楚这话中间的意思,就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每日按时服侍太子妃穿衣、起身,太子妃也是一如既往地信红靥的话。
只是,眉山大学士风闻此事,已是几日闭门不出,连太子妃都被挡在了门外,里面传话出来,说是非时候,请太子妃回府,免得无事生非,惹人疑心太子妃勾结娘家。太子妃只好扫兴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