靥轻手轻脚地站在了大理石山水屏风旁,手里还捧着一个暗红漆鸳鸯漆盒。尘香急忙回过头来,冲红靥皱皱眉头,轻声说:“你怎么才回来啊?幸亏太子妃今天晚起了会。”红靥点点头,尘香悄声退了出去。
太子妃接过红靥捧着的漆盒,款款打开,里面放满了各色贵重的金钿。太子妃轻轻拈起一个,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又放下了。一个团花镂空的金钿煞是精巧,太子妃拈起,涂得如樱桃般娇俏的嘴里轻轻呵出口气,待那金钿背后的呵胶软了,就轻轻贴在眉心间。
红靥垂着手恭敬地站着,眼角却时不时瞟着铜镜里袅袅婷婷的太子妃,娘的话又清清楚楚地在耳边响起:“宫中的女人,无论贵贱,都只有一个男人,那就是皇帝。皇帝的宠爱就是妃子安身立命的本钱。因此,你必要通晓妆容之术,为妃嫔献计,方能赢得宠信。”娘犀利的眼睛像蘸了冷水的冰刀,寒光闪闪地射过来,红靥浑身一个激灵。
“太子妃国色天香,容貌昳丽,真是美貌非凡,”红靥行了个礼。
太子妃停了手,对着铜镜笑笑:“过来看看,本宫今晨挑选的金钿如何?”
红靥小心地往前凑了凑,看着镜中娇俏的人影儿,眼角轻飘飘地正盯着自己。
“太子妃如此喜爱花钿,可知花钿如何由来?”红靥故意卖了个关子。
太子妃果然大感兴趣,转过身来,问红靥:“这么说你定是知晓了?”
红靥做了个得体的笑容,说:“奴婢也是在乡下时听家母说过,如果说错了,太子妃切勿怪罪。”
太子妃等不及了,连连催促红靥道出。
红靥款款地说:“听闻花钿有个雅致的名字,叫‘梅花妆’。”
“噢?”太子妃扬扬眉毛。
红靥接着说:“传说,宋武帝时,寿阳公主醉卧含章殿,檐下梅花飘落在公主额上,碰巧被宫女看到,大为赞赏。宫中争相效仿,遂成为一种装饰,名为‘梅花妆’,又叫‘寿阳妆’。”
太子妃起了身,笑着看着红靥,点点头:“原来金钿还有这般美丽的故事,倒是本宫向来不知道的。”
红靥接着说:“不过,据奴婢所知,梅花妆向来为宫中妃子所爱,到了后来,更是出了新花样。”
太子妃兴致盎然地等着红靥说下去。
红靥顿了顿,接着说:“北魏高阳王,有位宠妃,叫元雍姬。元雍姬姿容非凡,兰心蕙质,见金箔俏丽娇巧,灵机一动,把金箔除了贴在眉心、面颊、两靥上,甚而至于,还贴在了鬓发上。”
太子妃把那盒金钿一个一个拈出来,整整齐齐地摆在妆台上,像是排了一行各式各样的花儿,煞是好看。听了红靥如此说,太子妃点点头,说:“本宫倒是听过一二,只是发髻疏散蓬松,不似面颊这般光洁,这小小花钿如何粘得上去?”
红靥听得太子妃有了心意,连忙凑了上去,把娘教给她的粘贴花钿的手法如此这般教给太子妃。
正说笑间,忽听得门口太监高声传报:“皇后娘娘驾到!”
太子妃收了笑脸,忽地站起身来,瞥了一眼红靥,又款款挂了笑容。太子妃倏忽间变化的表情,被红靥全看在了眼里,心下疑惑,太子明明是皇后之子,宫里再怎么无情,对亲娘怎还是有几分真情的,不知太子妃这份怨愤,是缘何而起。不过,红靥面上的笑仍是甜盈盈,丝毫未有变化。
司征伴着皇后,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手持执扇的宫女。
太子妃连忙迎上去,行了礼。皇后绕过大理石屏风,走到摆在厅堂正中的高脚游鱼戏水椅子上,坐了上首的位子,葱般嫩长的手指搭在桌边上,浑蓝镶金银的景泰蓝指套高高翘起。皇后看了一眼太子妃新贴在云鬓上的金钿,脸上温婉地笑着:“叠翠果然美艳。”
太子妃也踱到下首的椅上,撩起猩猩红洒金衣裙,坐下。红靥连忙站在太子妃身后,将太子妃弄皱的衣裙细细抹平了。
皇后一一问了太子日常饮食起居,太子妃都细细地答了,皇后满意地点点头。
皇后忽地问道:“前日哀家赐予太子妃的玉镯,为何不见太子妃戴上?是不是不喜欢那样子,哀家可命人重新打造一个。”
太子妃的神色忽地有些慌乱,眼睛也不敢再去看皇后,而是游移地盯着角落的香炉。香炉里插着几支上好的檀香,温蕴馥郁,那香气伴着清风忽地散开来,散落在厅堂的每个角落。
皇后盈盈地笑着,司征尖着嗓子了:“传言太子一怒之下摔了玉镯,皇后娘娘对这等事想来是不放在心上的。怎奈一些小人说得有鼻子有眼,还说什么太子妃因为一个奴婢恼了皇后娘娘,说什么太子还说来日方长之类的。皇后娘娘宽宏大量,鞭打了那些说瞎话的小人。不过,虽是没有的事,娘娘也要亲眼看看玉镯,才能止住那些小人的嘴,还太子妃和太子殿下一个清白。”
太子妃的神态一下子不自然起来,细长的手指绞在衣袖下,拧得紧紧的。
红靥的心咚咚跳个不停,皇后此番前来,正是兴师问罪,如果看不到完好无损的玉镯,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红靥悄悄瞄了一眼站在皇后身边的大太监司征,司征手执拂尘,两手自在地交叠在胸前,面容不动声色,可眼底里,却有暗暗的笑意。
太子妃正想起身谢罪,红靥轻轻拽了拽太子妃的衣袖,太子妃这才端坐着一动没动。
红靥行了个礼,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说:“太子妃今晨盥洗时,怕污了皇后娘娘御赐的玉镯,特地命奴婢收了起来。奴婢这就拿给娘娘御览。”
说完,向惊异的太子妃行了礼,转身到了内室。
皇后笑呵呵地拈起放在桌角的一朵水仙花,细细地在花瓣上吹气。红靥再出来时,皇后和太子妃正热烈地说些女人簪花、衣裳之类的闲话,好像并未留意到红靥。
红靥把一个方形琉璃盒交到皇后面前,又小心地打开,放在平滑的明黄锦缎里的,正是皇后所说的玉镯。
皇后只瞄了一眼,就不再看红靥,对着太子妃笑着说:“叠翠真是心细如发,这般隆重,哀家日后都不敢赏赐你寻常物件了。”说完,竟哈哈地笑了起来。
太子妃起了身,陪着皇后笑着。两人又闲话了一阵,皇后起身告辞。
太子妃忽地转过身来,眼神凌厉地盯着红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