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的时候,倚香楼的夜美到了最极致,十二舞姬的盛世盘鼓敲开了她飞天升仙的开始,薄如蝉翼的纱衣随风飞舞的瞬间,灰色的夜也在逐渐炽热的烛火中,慢慢的发热,变烫,燃烧,她不停的旋转,不停的飞跃,那些惊叹,那些欢呼,那些迷醉,那些生生无法直视的****欲念,就这样隔着水汽,隔着烟火铺天盖地的向她席卷而来,莲台上的她,是如此的摇曳生姿,赞叹,喝彩,就像潮水一般喷涌而至,她知道,此刻在舞蹈中迷醉的她,是如此的美艳不可方物,但是,那又如何呢?
大约是舞到了极致,才会这般的淋漓畅快,心底的那些痛,那些悔,那些快乐,那些曾经,就像是露珠般的一颗颗浮上心头,璀璨的,黯淡的,晶莹的,混沌的,每一颗都是一个记忆,每一颗都是她珍视无比的点滴,她想将他们通通珍藏在心底,却发现此刻哪怕只是一个轻轻的颤抖,他们便会随着晚风飞逝,她想抓,却感觉再也不得其法。
抛出薄纱水袖的那一刻高潮,隔着烟雾淼淼的水气,她并不能真切的看清对岸或痴或醉的影像,她只是立在莲台之上,用反弹琵琶的妖娆姿势,藐视一切企图亵渎她的眸光,鼓声渐停之后的寂寥里,在水波荡漾开来的那一刻,一声忧叹隔着覆盖在眼下的纱帘缓缓的溢出,那是怎样的一种声音,幽怨里带着一丝淡漠,妖娆里夹着几许纯净,描画过的眉眼里,好看的神采像是可以挤出的墨汁,浓郁芬芳的让人无法自持,她的身量还未长足,但却已足够的欣长摇曳,乳白色的肌肤在薄纱的遮掩下,随着喘息,泛起一层粉色的珠光,饱和的色泽像极了胭脂晕上指腹的拿一抹明媚,她还这样的稚嫩,却已然将天下的美全数融进了她仿若浑然天成般的律动里,伴着琵琶曲声,她再次起跳,化身大漠之下的九天玄女,捻指,顿地,飞旋,长舞。。。。。
或许她生来就该如此妖媚,或许她生来就该如此百媚重生,否则怎能对得起,此刻提剑而立,一怒冲冠怒视而来的胤礽,是的,那个长在深宫之中,立在九天之下,习惯俯瞰众生的大清朝储君胤礽,此刻就站在这里,站在与他一弯湖水之隔的雅间里,这是怎样的一次对视,她心慌的谢不完幕,只呆呆的立在冰清玉洁的石莲上,怔怔的看着那一抹剪影。那些潮水般的掌声,那些言辞露骨的喝彩声以及那些真金白银脱口而出的叫价声,突然间污秽的像是泥潭里的杂物,兜天转地的向她袭来,她看得懂胤礽眼里的绝望,她想解释,却怎奈山长水远,他怎能听的见这些毫无重量的字句,一曲终了,终是未能天从人愿。
桃娘来唤她时,月妈妈早已亲自捧了千金,笑靥如花般的在白玉石桥前候她,由不得她拒绝,便被压上了一顶软轿,来不及挣扎,桃娘已轻声在她耳畔嘱咐,若要多尔济活,便切莫抗拒。
她被领去的地方,自是胤礽所在的雅室,一杯清茶便值黄金千两,到底,她还是有些值钱的。
一路行来,桃娘默然无语,一路行来,月妈妈赞叹不已,赞叹那些金子,赞叹那些恩客,当然还有赞叹她舞出的美丽,月妈妈的笑声还是那般的爽朗,她的算盘还是敲的那般的精明,只是,她怎会想到,这些到手还没有捂热的金子在下一刻的刀光剑影里,便会染上她的鲜血,成为她最后的陪葬。
她见过太多次胤礽视生命如草芥,但是这般浴血而立的胤礽她却还是初见,很奇怪,这次她并不觉得可怕,哪怕是月妈妈温热的鲜血自颈项飚射至她的脸庞,她也只是颤抖的站在胤礽身躯投射而出的阴影里瑟缩,没有晕厥,没有踉跄,没有恐惧。
是已经习惯了吗?
剑搭上她脖颈的那一刻,她呆望着胤礽血色森冷的眼眸,没有泪,却有一种旷世不能名状的心酸。
“这就是你想要的?这就是你想要的?”胤礽的声音冷冽的像是锯齿般的拉扯着他的表情,突然,她很同情这个少年,也很同情自己。
“你告诉我,这就是你想要的,你告诉我,西林觉罗·琉璃,你告诉我,你不愿再寄生于我,不愿意再回紫禁城,为的就是这般过活,你告诉我,这真的就是你想要的。。。。。。”面对胤礽的咆哮,她肝胆俱颤的只能硬着头皮死撑。
“对,你说的对,这是我想要的,就是我想要的,我不要再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活,我要回家,我要离开紫禁城。”
“哈哈,很好,很好。。。。。你要回家?你要离开我?你不要在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所以你就选了自甘堕落,风尘卖笑?玲珑,你这样,是要杀了我,你知道吗?你这是要毁了我,你知道吗?我疼你,爱你,呵护你,我自小便将你捧在手心,我盼望你长大,盼望着与你一同白头偕老,我拿你当额娘的化身,我希望你能陪伴着我一生一世,你怎能这般对我?我哪里伤害了你,玲珑,你说,我究竟是哪里伤害了你,你要如此对我?。。。。。。。”从小她就看过胤礽太多的情绪,却第一次看见他如此失控的境况。
“没有,我没有,我只是。。。。只是想要属于我的自由而已,我不想做棋子,我不想。。。。。。”
“自由?你说自由?玲珑,你没有心吗?我给你的自由还不够吗?我从不拘着你,不管着你,你想做的,便做,你不喜欢的,便绝不委屈你去做,甚至,为了让你更快乐,我求着太后,求着敏妃,送你与思敏作伴,甚至,我还求着皇阿玛看在你故去阿玛额娘的份上,不残忍的抹去你的那一份天真,我看不得你闷闷不乐,我瞧不惯你处处谨慎,你与老九老十浑玩闯的那些祸,又哪次不是我与你们料理妥当,我以为,这就是我能给你的自由,我以为我为你做的一切,你都会懂,可你说什么,说要自由,玲珑,你难道不知道生在帝王之家,谁敢轻易渴望自由,难道不拘着你,不管着你,由着你自由生活就是这般让你不顾安危的为了一些奴才与我置气,你的自由,难道就是不顾旧情为了一个男人与我反目,你的自由,难道就是不顾伦常为了私奔弃我而去,你的自由,难道就是这般不顾颜面脱衣卖笑?很好,你要的自由,很好。。。。。。”来不及惊呼,她的下颌便被生生的捏进了宽大的掌心。原本抵着她的剑,已经不知去向,她被拖着立在廊前,湖心岛隔岸而起的浓烟,漫天飞舞呛的她泪眼婆娑,胤礽鬼魅般的呓语,浮在她的耳边:“与其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你毁了你自己,不如我们一起毁灭吧。。。。。”胤礽的唇是那样的凉,轻扫过她的额际,来不及反应,便已退去,此刻的倚香楼像是那修罗场一般的狰狞,那些哭喊声,那些奔走声,那些扭曲挣扎避无可避的投湖声,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印记一般的烙印进她的心房,成为永不能褪去的疮疤。
“一切都结束了,玲珑,一切都结束了,再也不会有什么束缚你我,你看,多尔济死了,你也自由了,我们不用再回那个冰冷的牢笼,我不做大清的太子可好?”
“你疯了,你疯了,胤礽,你疯了,你怎么能不做。。。。。。。”
“嘘。。。。。。你听见额娘的声音了吗?她每夜每夜都守着我,她在叫我们回去了,回家,回有额娘和玲珑的家。。。。。。”
随着她的一声“不”胤礽抱着她双双自廊前摔落至湖中,落水的那一刻刺鼻的牛黄味充斥进她的鼻腔,连串的水泡仓惶的飞升,她本能想要挣扎,却骤然看清闭上眼的胤礽,面色温润像是初见那刻的祥和,宁静的没有凌烈,没有戾气,他的手,环保着她的腰,他面部肌肤的每一寸纹理,此刻她都能清晰的分辨,突然,放弃挣扎,反手环保住他的臂膀,就这样吧,这一刻,死亡,是这么的靠近他们,这一刻,隽永,是这么的触手可得。。。。
大约是已经入了地府,所以才会这般凉薄,那些呜咽,梦魇,混沌,惊悸,都仿若是炼狱里的折磨,生生的让她心神不能安宁,只是,怎么没有见到孟婆,怎么没有喝下那忘忧汤,怎么她还会因为胤礽最后的那一句“我们终还是在一处的”心痛,怎么她还会心存侥幸的,以为那一场大火都只是幻境而已!
浑浑噩噩,梦梦醒醒,纠缠反复的缠绵病榻月余之后终于清醒,看清日头的那一刻,刚巧紫禁城初雪,漫天的鹅毛大雪,洁白的像是雪缎一样的铺天盖地,芽儿和往常一样伺候在她的身边,还是那个院落,还是那顶花帐,她只这般静静的躺着,没有伤感,没有愁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