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节变故
赵大死了,并且还是被毒死的。
因为当天急着从牢里提换唐阿水出来,一时没有顾得上澄清施毒只是用来虚言恫吓案犯计策,即使明天周义兴出来解释,但此前已经传得满城风雨,现在又有一具现城的毒发身死的事例摆在眼前,相信也没多少人会相信他的。
尽管这并不是事实的真相!
赵大的死讯,就像是在虚无中掷下了一颗石子,将一潭已经刚刚快要平息的水面激起一层层危澜,一切显得波谲云诡起来。
几个人都黑着脸不说话。
良久,宋君鸿把碗筷推到一边,冷笑了起来,“对方也是高手啊,将计就计,利用我们此前的布置,现在又反将了我们一军!”
不仅杀死了泄密的赵大,也掐断了继续追查的线索,还给了这个案件一个合情合理的结局,更是整治了一下这次侦破案件中在最前台表演的周义兴。
宋君鸿突然觉得,这个案件,远没有此前他们想像的那么简单。
说不定,这时侯那个黑衣人正躲在暗处,瞧着自己这帮人冷笑呢。
“对方下手这么狠,难道就不怕引起我们的警觉和愤怒,再继续追查吗?”韩书俊不解的问道。
很明显,对方是想摆平已经暴露在人前的那些疑点和麻烦,让所有的一切尘埃落地,掩盖在历史的灰尘中,从此再也没有人知道案情的真相。
但既然如此,就更应该不要来刺激自己这帮人才对。
“如果不是周员外寅夜前来报信,明天一时我们就应该都离开这座小城了,到时侯我们各奔前程,谁也不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而周员外之前在戏台散布的谣言,就会成为这个案件最后的终结理由,天衣无缝!”
史珍禁不住的喟叹道:“好慎密的心思,好狠辣的手段!”
宋君鸿说道:“这事怪我一时大意了,不过这样也好,反而可以更快的把那个一直躲在幕后的黑衣人而引了出来。”
韩书俊问道:“你说是他下的毒?”
史福接口道:“要不你认为还有谁会有这种杀人灭口的需要?”
宋君鸿起身踱了两步,沉吟着说道:“现在还有两个疑点,一是那个黑衣人是如何下的毒的。二是官里的这种消息公布,是对幕后黑衣人的刻意配合,还是因为发现犯人被害后,为了推卸责任、逃脱上级责难而顺水推舟的?”
虽说赵大是名死囚,但在还没有明正典刑前就先让人给害死,仍会算是当地官府在行政上的重大失职!不仅具体负责看管的狱卒和牢头要受到处罚,连当地的县令在任期届满后的任职考评、官员升迁都会受到影响。
而从唐阿水的屈打成招前例看来,县令马如忠是个很喜欢拿别人顶罪的人,所以刚才宋君鸿对官府行为动机的推测,后者的可能性非常大。
但如果是前者,那光想一想就很可怕了。
宋君鸿觉得自己必须要把这事给查清楚,要不他走的会很不安心,也不放心。
他向其余众人使了个眼色,一起从唐阿水家告辞出来,路上宋君鸿对周义兴说道:“其实要解开这两个疑点,还是要着落在你那个亲戚身上。”
“听说大老爷已经严令县衙门里的差人们对这事不准对外乱讲,怕是不好问啊。”周义兴砸巴了下嘴说,他早就问过了,但对方也只是透露了人已死去的消息,至于其他的细节,则是牙关紧闭,一字不愿多提的。
“放心,他会说的。”宋君鸿笑着说道:“你那亲戚肯为了你找脏务的事私下帮忙,难道就不能看在银子的份上多透露出一些详情来?”
有韩书俊这个大财东在,多紧的嘴巴也能让他用银子砸开了。何况就算韩书俊的银子不好使,还有能让任何人张嘴的史福在。
想起史福的手段,宋君鸿突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是谁在那里?”史珍突然一声怒喝,语音刚起身子已经如离弦之箭一般急射向一株老树,长剑出鞘,闪电般划向一丛枝叶繁茂处。
一片枝叶刷的一下子被削断,四射纷飞的的枝叶中,一个人影冲天而起,并不接史珍的剑势,反而扬手一把牛毫般的细针向众人洒去。
韩书俊与史福赶紧一左一右的扯起宋君鸿和周义兴向两旁急急闪去,首当其冲的史珍却不躲不闪,娇斥声里长剑舞作一团剑花,把身前的一片细针全部荡飞,竟是半根也入不了她的剑网。
不过他担心身后宋君鸿的安危,荡飞细针后顺势先落足在树枝之上回身紧张的巡视了一眼,见他并没有事,才松了一口气。可就在这一眼的工夫,那个发射暗器的人已经一连几个退纵,在黑夜里没了人影。
史珍眯缝双目向他离去的方向使劲瞅了两眼,可暗夜里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好一个翻身又从树枝上跃了下来。
“对方是什么人?”史珍回来后,宋君鸿问道。
“不清楚,那人黑衣蒙面,让人看不真切。我只是从唐家出来后,便隐约觉得有人在暗中跟踪我们,所以你们说话时我一直在留心观察,直至出手逼他现身。可对方并不接手,一触即撤,滑溜的跟泥鳅似的。”史珍把长剑还入鞘中,回答道。
史福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叠了好几层,才把地上的一根细针捏了起来,仔细查看了两眼,才叹了口气:“针上抹了毒,但不管是毒药还是针型,都看不出来是谁家的手笔,对方没有留下什么可让人辩查的明显特征。”
宋君鸿拦住要扔掉毒针的史福,伸手把手帕接了过来,冷笑了两声:“看来不仅我们在追查这个黑衣人,对方也在追查我们啊。”
“让他来追查好了!”史珍拍拍剑鞘,“他要敢再来,可就没这回般容易跑掉了。”
“对!”韩书俊也拍着胸膛跟道:“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对方看起来不像善茬啊!”史福瞅了瞅在月亮下闪显出几分蓝意的淬毒针芒,他虽不至于惧怕这个,但并不想让史珍去涉这个险。
他始终没有忘记,他的主要任务是安全的把小姐接回家中。只是,现在跟史福和韩书俊说,我们别管这些闲事了,赶紧回家,这两位小祖宗肯听吗?史福有些忧伤的看着月光下摩擦着剑柄跃跃欲试的史珍。
宋君鸿沉吟了一下,笑着说道:“福叔的担心不无道理,对方敢于毒杀赵大,说声心狠手辣也并不过份,小心一些还是应该的。但这黑衣人的寅夜跟踪和施放淬毒暗器却恰恰暴露了对方的不安。既然对方的计策已经完全被我们识破,那么现在或许他对我们也一样的恐惧,只要我们去把他们捉出来便可。”
“余下来的,便是猫捉老鼠!”宋君鸿哗的一下子把手里的折扇合死,“我倒要看看,谁是猫,谁是老鼠!”
宋君鸿转身对周义兴说道:“事不宜迟,请周员外这就去请你的亲戚出来。”随即,他又追加了一句,“福叔,烦劳你和他一起去吧!”
史福把询问的目光转望向史珍,史珍不假思索的便点了下头。论动手能力,这里谁都比宋君鸿要强,即便武功最弱的韩书俊也可以一拳把宋君鸿打一个跟斗。但要讲掌控大局,审时度势,宋君鸿则在这四人中当仁不让。
或许史福也是经验老到,心思慎密,但终究过于谨慎小心,缩手缩脚,有时反而不若宋君鸿敢于大胆落子、放手博杀。
不一会儿工夫,周义兴和史福就又领着他的那个亲戚回来了。众人很快就了解到了整个事情的梗概。
赵大投狱的当天晚上,就有名老者前来探监,出手极是大方,再看他胡子花白,年纪一大把,狱卒们也就放松了警惕,让他进去了。整个过程自始至终,都有狱卒在旁监视着,那个老者也就进去看了赵大几眼,然后就转身离开了。狱卒们正自奇怪,不想第二天就发现赵大毒发身亡了。
狱卒们不敢大意,急忙上报给马如忠,马如忠过来审视了两眼后,就吩咐唤来午作和书办,并着此前周义兴在戏台上的话语,当场作了记录和画押,然后便离开了。
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宋君鸿就让周义兴领着他的亲戚回家去了。余下四个人继续商议着。
“福叔,这个赵大的中毒方法,你已经猜到一两分了吧?”宋君鸿绝不相信瞪人两眼就能让人中毒身亡之类的怪事,他相信见多识广的史福一定能找出其中的端倪。
史福低额簇眉的想了一会儿,突然抬头笑着说道:“大家还记得我们刚才路上遭到袭击的暗器吗?”
“毒针?”余下几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对,多半就是用的毒针。”史福分析道:“在两人见面时将一枚淬过特殊让人身体溃烂的剧毒的毒针射入赵大的体内,是完全简单至极的事实。只要手法巧妙些,再加上这种毒针针型细小,牢狱之中本就光线昏暗,那些笨蛋狱卒很难注意的到。”
“然后老头离开后,赵大便因针毒发作而死!”史珍恍有所悟,接口说道。
“嗯,原来如此。第一个疑问解开了,那接下来就是第二个疑问。”宋君鸿重复道:“马如忠宣布那个死亡方式,是有意的配合?还是消极的逃避责任?”
“这个又怎么查?”韩书俊问道。
“呵呵”宋君鸿突然一笑,“关于这个,我想我们不如去直接问问马如忠,让他直接告诉我们好不好?”
其他人都愣住了。
宋君鸿悠悠一叹:“老鼠胆小,怕是会再缩回鼠洞里。我们去吓它一吓,它自然就跑出来了。”
晚上的县衙,一片静谧。县令马如忠丢开了自己千娇百媚的小妾,正独自在自己的后院书房里踯躅,他枯皱着眉头,握在手里的书本也无心读看,已经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了。
这时他的耳畔突然响起了几下敲门声,显得格外刺耳,马如忠啪的一下子把手里的书本狠狠地拍在桌子上,怒斥道:“不长记性的东西,不是叫你们今晚不要来烦扰我的吗?”
听说上一任的知县是个慈祥的老者,对下吏差役们多有优容放任,对此马如忠是很不以为然的。而蓦买来的几个下人也都是没大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不是很懂规矩。马如忠来到这里首日,就刻意逮着一个犯了错的下人揍了一顿棍子,然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放肆了。
所有的差役、家仆在他面前都噤若寒蝉,可马如忠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好。他要让人知道尊卑有别,他要让人知道这里谁说了算!
既然他说了今天晚上不想受到打搅,那么就绝不想听到有任何不安静的声音。不管是外面的邀宴,还是自家妻妾的求欢,都统统别拿来烦扰自己。
“是不是很久没有打你们棍子了,你们都忘了规矩,可以把老爷我的话不当话了?”马如忠恼恨的冲门外吼道。
“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棍棒教育出来的只是畏惧,而不是忠诚。大人想要人们听话,还是要多施德政才好。”门外的声音概然应道,竟不见丝毫畏惧。
马如忠开始觉得不对劲了,他府上的下人没有在听了棍子后还不害怕的胆量,也没有这么以一种近似平等的资态和他说话的口气。
这个声音他很熟悉。
那个声音在门外继续说道:“大人好像很烦恼?”
虽然隔着一张门,但马如忠可以想像对方说这话时那嘴边的一抹笑意。
马如忠的拳头忽然攥紧了一下,然后又缓缓的松开,他走上前去,抓过门的把门,呼啦一下向两边拉开,果然见宋君鸿和史福站在门外。
月明风清,宁静的夜色里时不时的还传来一两声似有似无的蛐蛐鸣叫声,宋君鸿摆着折扇款款轻摇,史福略低头微微的笑着,二人潇洒闲适地像是在赏月游园夜径此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