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鸾烟闻言微微一愣,瞥了眼那光洁无一丝瑕疵的后背,心中暗忖:这人不为钱财,单纯为了就医才闯进自家医馆来的,那么,他肯定与今晚王府府兵所追赶的人脱不了干系,说不定,这一箭就是他在逃跑时被府兵所伤。而如果他真是某个组织训练出来的刺客,习惯了这种大伤小伤,所以才不惧疼痛,又为何整个上身不见一处伤痕呢?
“还不动手,这样盯着我看干什么?”蒙面人虽然脱了衣服,却还是没有摘下面罩,沙哑的声音从面罩里溢出,更是不太真亮。
“厨房里什么工具都没有,你要我怎么处理伤口?不然去我房间吧,我那里备有常用的伤药和包扎的工具。”柳鸾烟收回目光,为他擦着伤口处流出来的血,淡淡凉凉地道。
蒙面人却突然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她。
“娘!”却在此时,小振文在房里枯等了聂婉蓉半天,也没见他娘回去,便扯开嗓子脆叫了一声。
这一声呼唤使柳鸾烟和聂婉蓉都再次紧张起来,尤其聂婉蓉更是瞪大一双惊恐的眼睛,无措地看着柳鸾烟。被这件事一吓,她倒把儿子还等着她端饭过去的事儿给忘了,这会儿小振文要是进来了,一哭一闹下去,他们一家四口加上陈尚元,怕是都要命丧在这蒙面人手里了。
“孩子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饭呢,这会儿正饿着,我要是不把饭端过去,保不齐他找到这来,到时……”左右都已经暴露了儿子的存在,聂婉蓉索性也不顾忌,把心一横,便就直说了出来。母爱,可以给她无穷的勇气。
蒙面人的眼里现出一道令人不易察觉的笑意,只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去。待她端了碗盘急奔出去后,才又对柳鸾烟道:“走吧。”
看来想要隐瞒家里还有其他人是不可能了,眼下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柳鸾烟快速扫了他一眼,把绣帕放在灶台上,便先一步端了热水出去。
蒙面人也站起身,刚走两步,却又折返回来,拿起那块染血的绣帕揣进怀里后,才披上衣服出去。迈入柳鸾烟的闺房,马上就能闻见一股淡淡幽香,与自己挟持她时在她身上闻到的味道一样,是那种柔和的,沁人心脾的。
扯下披在身上的衣服,蒙面人举止优雅地坐在凳子上,背对柳鸾烟,使她有一瞬间的错觉,竟觉得这蒙面人并不像狠毒的刺客,而比较像一个没落的贵族。
打消自己心里的念头,她开始着手准备一切工具。尖刀、棉絮、棉布、伤药一应摆在桌上,她拿起尖刀在油灯上烤了烤,还是那般淡淡凉凉地道:“我要动手了,你忍着点儿。”
用手按压着伤口周围的红肿,就马上流出暗红色的血来,她并没马上动手,而是继续说道:“你不该把箭柄扭断的,现在治起来可能要麻烦些,可能等会你会觉得很疼,但不要喊出来,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为什么。而且如果养得不好还会……”
“你到底有完没完……啊!”就在他扭回头冲柳鸾烟低吼的时候,那柄尖刀冷不防刺进他的肉里,又快速地拔了出去,令他低喊一声,便开始喘着粗气,马上就有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打湿了他黑色的面罩。
“别逞能了,如果我不说些话来分散你的注意力,你会觉得比这更疼。”柳鸾烟递给他一块棉布,示意他咬在嘴里。
蒙面人没有回头,只是迟疑了一下,就回手接过棉布,隔着面罩咬在嘴里。其实那截断箭头已经在尖刀拔出来时就已经被挖了出来,速度之快,手法之熟练,令他觉得这女人好像经常为别人这样处理伤口,便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经常给人治伤?”
被他这样一问,柳鸾烟给他上药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答。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知道要这样做,甚至那一瞬间她的眼前还浮现出了一个熟悉的画面,但也只是一闪而逝,并没想起什么。
甩了甩头,她用棉絮擦着伤口处流下来的血,淡淡地道:“伤口不是很深,但也要多注意些,这几天仔细着不要吃辛辣的东西,也不要吃鱼和肉,记得每天换药。”
“我要留下来养伤。”乳白色的粉末擦在伤口上传来剧烈的疼痛,蒙面人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但说出来的话却是不容拒绝的命令语气。
“不行!”柳鸾烟腾地站起来,严厉地看着他的后背,显然没有把自己摆在肉票的位子。
“那个孩子应该叫你姑母吧?”蒙面人悠悠地说着就转过身来,漂亮的眼睛带着笑意,可她却从里面嗅出了残忍的味道。即使是威胁,即使带着面罩,即使那面罩已经被汗湿透了,却仍掩不住他与生俱来般的优雅。
“你……明早官府的人就会搜城,届时你也躲不掉的,而且还会害了我们一家,不知道做这样百害而无一利的事,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柳鸾烟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他会看在自己救命之恩的份上放过她们一家,只能用代价和利益做为筹码,和他搏上一搏。
“我就是知道明早官兵不会来,才要留下来的。”蒙面人说完这话就又转过身去,将狰狞的伤口呈现给她。
柳鸾烟自然知道有些话不该问,就没再说话,然后拿起棉布,绕过他的腋下,一圈一圈缠在他的身上,最后打了个死结。血还在流着,不一会儿,蛋清色的棉布上就透出了斑斑血迹,抽象地绽出一朵梅花来。
此时聂婉蓉也把小振文哄睡着了,正好就推门进来,见那蒙面人坐在茶桌边,就贴着墙壁走进来,拉过柳鸾烟护在身后,戒备地道:“这位壮士,伤也包扎好了,你是不是也该走了?”
蒙面人瞥了她一眼,振臂一扬,那黑衣就披回他的身上,紧了紧衣襟,他悠悠然地道:“我刚才已经跟她说了,我要留在这里养伤。”
“什么!”聂婉蓉不敢相信地看着柳鸾烟,想从她嘴里听见说“不”的答案。
然而,她没有,就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看着蒙面人道,“我会按时给你送水送饭,你不要出去乱走,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你在这儿,养好了伤,请你尽快离开我家。”
在他别有深意的目光中,柳鸾烟拉了聂婉蓉的袖子,快步去到她的房间。刚一关上门,聂婉蓉就紧抓住她的袖子道:“鸾烟,你怎么能同意他住下来呢?这人太危险了,说不准等他伤好了就会杀了我们全家灭口!要不,咱趁他睡着了去报官吧!”
“那是行不通的,他有武功,咱们的一举一动定然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难说咱前脚一踏出门就会被他发现,到时候不只你我,连爹和振文都有生命危险的。”柳鸾烟扫了一眼还在酣睡的小振文,才认真地道。
“这……这可怎么办才好啊,你说咱怎么就摊上这么件事儿了!我就说昨儿振文打碎那盘子不吉利,这孩子!”聂婉蓉此时已经乱了阵脚,一屁股坐在床边,心烦意乱地拍着大腿,把这飞来的横祸归咎到莫虚有的巧合上。
“事已至此,咱就先别埋怨了,他不是一直带着面罩吗?咱又没看清他的长相,也许他伤好了就会离开了,又何必杀我们灭口呢?”柳鸾烟走过来轻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其实她也不知道等那蒙面人伤好之后会作何打算,他一天不离开,她们一家人便就生活在危险之中。只是,她不能自乱阵脚,让嫂子更加害怕。
“你说,他不为钱财,来咱家就是为了治伤。既不是歹人,那后背的伤是怎么来的呢?”聂婉蓉也突然想到他的来历,歪着脑袋像在自言自语。
“就别想这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有些事,咱还是不知道的好。”柳鸾烟没有说出那蒙面人有可能就是王府正抓的刺客,免得她更加担心。
聂婉蓉深深叹了口气,为小振文掖了掖被子,然后宽衣解带,爬到儿子身边躺下了。柳鸾烟也轻叹一声,吹灭油灯,摸着黑挨到她旁边躺下,却是瞪着眼睛一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