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王焯去了民曹府衙办妥户籍。
办理户籍的事并没有王焯所想的那么繁琐,再说有钱凡是好商量,多交一些“工本费”,京口民曹府衙的主簿也乐于给你早早办妥。
王焯就等着半月后领白籍,如今事情搞定,他们一家也能安心的在京口先住下来。
这些天,王焯打起了刘穆之家里那些兵书史传的主意。
应刘穆之之邀,王焯常上门和这位口无遮拦的酒鬼畅谈,一聊就是大半天。而回家的时候,王焯便向他借来了史书《左氏春秋》《吕氏春秋》《公羊传》和不少偏史野史,还绞尽口舌从刘穆之手上夺过来了极稀罕的曹操《孙子略解》。
王焯看了他书架上的那些藏书实在是觉得惊诧万分,也不知道刘穆之这家伙从哪里搜罗来这么多罕见珍贵的书,都够开一家珍奇书刊店了。那些书籍有不少字迹比较潦草,看似应是刘穆之向别人传抄来的。
于是,白天陪刘穆之天高海阔的扯淡,夜里自己兴致勃勃的嚼史书,空闲时陪着爱妻和两个妹子在京口四处逛逛,便成了王焯的主要日常活动。
此外,他饶有情致的给自家院子里的两棵桃花树画了一幅油画,画中树下还有两个倩丽袅娜的身影,自然是董颜和玉儿了。
至于何无忌,他是京口的一个从事小吏,白天有三四个时辰上岗,偶尔放放假。州府从事有两批人轮流执勤当跑腿,白天有一两个时辰的空闲时间,何无忌趁此游个泳,赌个钱,上街一晃荡,自也乐得逍遥。
从酒鬼刘穆之家借来的几本史传看得差不多了,还回去后又再捞了一把过来。如此三番两次,刘穆之也不觉得烦,看来他还浑然不知租借书籍所能带来的丰厚利润。
刘穆之写得一手好字,可惜不擅长作画。他向王焯询问时,王焯便毫不隐瞒的将自己擅长的油画介绍给了他,还让他看了自己最近绘的那副小院桃花图。刘穆之品赏了许久,满脸惊奇,啧啧称赞,嘉许之情溢于言表。
连着几天阴雨绵绵,今日总算停了,刘穆之欣然提出登山,他要好好观赏王焯绘油画的全过程。来到城东离江不远的一处山丘上,立足览江亭,山上此时蒙着薄薄的雾霭。
望着山下滚滚江水,往来帆舟,王焯在画板上展开画布,摆开阵势,悠然执笔,将这浩淼江山尽情倾洒在画卷上。刘穆之一览这“雾隐江水卷”连连点头,接过羊毫,畅快的大饮了一口曲阿酒,借着朦胧醉意,信手在画卷上题了几笔——
“你欲登高,我爱观江,薄雾阴郁,何其恼哉!”
写就一看,两人相视纵怀大笑,朗朗笑声,催雾远遁。
回去路上,王焯听刘穆之说,城北的北固山上有一处风景更好的地方,只是路要比此处的览江亭远上一些。王焯一点即知,这不正是辛弃疾站过的地方么?
——————————————————————————————
第二日,王焯打算去看看那“风景这边独好”的江边北固亭。
董颜等三女软语相求,都说要陪着王焯一起去,王焯看董颜昨日犯晕乏力,身体有些不适,自然不答应让她跟去。他让玉儿留下来照顾着董颜,自己带着无所事事的小叶前去一游。
出了西门,往北行四里路到北固山下,从南面山坡沿着山间小径拾级而上。山道曲折,草木葱郁,逢春的山林已是翠绿一片。枝头艳花,草间野芳,为忧郁的绿色点缀上了欢愉与生气。
北固山并不高,不一会儿便过了半山腰,很快便能登顶。道旁的树上栖息着不少山鸟,在葱葱密叶的高枝下,欢喜的摆翅,清脆的吟唱。
王焯和小叶相挟而上,绕过一块巨石,又行了百步便到了山顶。此处是一片空旷之地,面前一栋古色古香的二层小楼,一楼木墙殷实,开四扇大窗,而二楼敞开楼台架着低栏,可供登楼远眺。这栋小楼正是北固亭,名为亭,实为楼。
王焯领着小叶上上前,忽听楼上传来一阵清脆悠扬的笛声,时而轻缓时而欢快,似溪水潺潺,如黄莺脆鸣,与这青山小林相映成趣。
王焯顿觉清雅抒怀,走上前去,想要进入楼中一看究竟,却从里头出来了两个衣着简朴的女子,拦在了门口。其中一个女子见着王焯走进,婉言说道:“这位公子请留步。我家主人尚在楼中,还请公子稍候片刻。”
王焯明白了,原来是两个婢女给主子拦路来了,想必那个吹笛的人便是她们主子了吧。他暗暗叫苦,难道这北固亭还被包下来了不成。
王焯道:“这楼也是个宽敞的地方,我们进去也不见得会打扰到他吧。那么他在二楼,我们在一楼,这样可以么?”
“对呀对呀,我们要进去!”小叶也上前催促道。
“这……”两个婢女互相瞧了瞧,面有愁色。她们主人吩咐的是不能让人进来,可她们觉得不便对王焯直说,怕会引起彼此争吵,一时犹疑不定了。
这时,笛声戛然而止,从二楼的低栏后出现一个人影,是一个身着一袭白衣的素雅女子。白衣女子低头向楼下看了看,轻叹了一口气,神情平和的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王焯闻言,苦笑了声,随口向楼上回了一句:“那在下就多谢小娘子了。”
那女子根本没理会王焯的答谢,满不在意的默默转身,消失在了栏边。两个婢女左右一让,王焯带着小叶走进了北固亭,听到楼阶上一阵“咚咚”的响声,是那个白衣女子下楼来了。
白衣女子手持一支翠竹笛,平静的玉颜上依稀有些凝重神色,下了台阶后,稍稍斜眼朝着王焯一瞥。她一句话也不说,拖着一阵清幽的香风,利落的同王焯擦身而过,随着两个侍女一同出了北固亭而去。
王焯无奈,轻摇了摇头自语道:“派头倒够大的,霸占了亭子还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他带着小叶上了楼,好好看一看被这冷漠的白衣女子所独享的风景到底如何。
二人沿着窄小的楼阶上了二楼,往回一看,只见白衣女子和两个婢女已经出了北固亭五十步远,正要消逝在林间小径。
路上,一个婢女无心道:“娘子,方才那位郎君好俊美呢。”
“那又如何?”白衣女子面带愠色,“你倒好,还有这心思!”
白衣女子走着走着,平静的脸上寒意霎起,柳眉一竖,有将笛子凑到了唇边,猛一出气,音孔上六指癫狂似的捺按,连吹了一叠的急促颤音震音,笛声嘈杂而尖锐,犹如磨铁一般,全无先前的清丽欢悦。
不协调的刺耳笛声惊飞了道旁树上的鸟儿,林间骚动四起,打破了山野的宁静与安和。
另一个侍婢听着那噪乱无章的笛音,心头猛颤,诺诺的上前低声询问道:“娘子,不是心情好些了吗,怎么现在……”
她停止了杂乱的吹奏,将竹笛一甩,长舒一口气,哀声叹道:“唉,有不识趣的外人来打扰,我如何能静心。”
婢女担忧的道:“那娘子您现在回去,打算如何跟郎主……推脱那刁家提亲的事呢?”
白衣女子有些恼怒的瞥了那婢女一眼,厉声道:“跟他谈有什么用,还不如去找我姐!”
她抬头看着四散飞去的山鸟,恨恨一咬牙,傲然接着道:“哼,我爹怕他刁家,可我江笛儿何时怕过!刁家那泼皮无赖想打我的主意,门都没有!”
说罢,她焦急的加快了脚步,一朵刚刚绽开的小马兰花被她踩得香消玉殒,石阶上的几颗小石子被她不经意碾落,深深坠下了陡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