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中出了一件大事,十七那日郑王世子迎娶世子妃,半路遇劫,世子妃不甚摔入护城河,至今依旧生死不明。但凡那日去凑热闹的老百姓都心有余悸地庆幸自己逃的快,将那时惊险万分的情况说的天花乱坠,而没有瞧见之人在一边听的津津有味,另一边也感叹幸得自己没有去。
世子妃失踪了怎么办?
若那世子妃是世家宫卿之女,断然少不得一阵追查,怎奈如今这世子妃不过是个丫鬟。原本以为这事必是匆匆而过,但结果终究让人万分意外,不单是郑王府,就连沈府都是动用了手中权力倾力查找。娶亲之事自然没了下文,为今之计须得先找到那位飞上枝头变凤凰又莫名其妙被人狠狠拽下马背的世子妃。
护城河很是湍急,九曲十八弯不说,支流更是众多。那日情急,待回过神来仔细一想,负责找人的九门提督不由的摸了把额上冷汗,这人,不好找啊。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九门提督赵霖皱着眉头站在护城河边望着脚下看似平稳的水流,已经过了足足三日,却只找到了世子妃嫁衣上的一片红纱。赵霖回想那时将红纱交给郑王世子时他面上的表情,一贯温文尔雅的男子竟是死死捏着红纱,眼中寒光四射。到底是郑王的儿子。
或许找不到也是见幸事。赵霖默默叹了一口气。
“你说这是漠北所用之物?”宝历皇帝看了眼总管太监捧在手上的长刀,思索了片刻。
黑金色的长袍染了些风尘,原本亮眼的金线更是黯淡了几分。李睿平静地点了点头道:“确是。”
“那日,是漠北之人?”
李睿顿了顿道:“臣不敢确保,倘若真是漠北所犯,这长刀一留便是铁证如山,不合常理。何况若真要挑起战乱,并没有必要到京城来。”
宝历皇帝微微垂下眼眸,喉间发出低低一声。
“人找到了么?”
李睿眉间一紧,眼中闪过一丝疲惫。“还未。”
宝历皇帝轻叹一声道:“这几****也累了,还是先好好回去休息吧。”
“谢皇上。”
香兽冒起轻烟,熏得暖阁薄雾缭绕。宝历皇帝沉吟片刻,起身朝东门而去。
揽香亭中,张太后握着杯盏,茶香扑鼻。已经是仲夏之末,花红也要渐渐褪下去的时候。
不远处,沈青峰默然而立,静静地看着亭中依旧风韵犹存的妇人。往日里的娇俏傲然早已隐去,化成眼角淡淡的纹路。自年幼时分便熟记在心的容颜没有多大的改变,只沉淀出一种独特的韵味。
沈青峰恍惚着记得总角之时那个穿着粉色衣衫的女孩一声一声地喊自己表哥,眉眼弯弯的模样好似那开的最是灿烂的牡丹。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国舅?”身边的小太监见他迟迟不动,不由出声上前。
沈青峰敛神,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太监道:“麻烦公公了。”
小太监扯着嘴角勉强一笑,心下思忖着他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富可敌国的国舅爷,怎的方才的一记眼光看的如此叫人心惊。
张太后回身一望,见着那个青衫不变的男子,嫣然一笑。
“太后。”沈青峰走进揽香亭,朝着妇人恭敬的一拜。
张太后摆了摆手道:“这里没有外人,这些烦人的礼数不要也罢。”
沈青峰笑了笑,径自在石凳上坐下。小太监给他斟了一杯香茶,张太后身旁的贴身宫女使了一个眼神,小太监心知肚明地跟上,远远走到一边。
清风拂面,一时繁华皆逝。
“你说郑王,究竟要做什么?”张太后一手靠在石桌上,目光投向亭下的御花园。
沈青峰低头抿了一口茶,半晌才道:“太后指的是什么?”
张太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将目光流连在落花之上。“今日子允亲自拿了刺客的佩刀进宫,想来子夏已经知道了那刀是漠北之物。我只是不明白,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何。”
“不过是想澄清自己罢了。”沈青峰挑了挑眉道。
“澄清?”张太后蹙眉,“你的意思是……”
沈青峰微微抬头,对上张太后的一双美眸。“太后,郑王早在一年前就开始招兵买马,两月前漠北的信使独自潜入京城,世子大婚的前一日,郑王府又派了人连夜出城,境况怕是不好。”
张太后沉吟片刻,“那个世子妃,是你府里的丫鬟?”
“是。”
“倒是可惜了。”
沈青峰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异样,听得她说那丫鬟可惜的时候,竟是皱着眉头默然无语。
“原先子夏跟我说子允打定主意要娶的是你府里的丫鬟,我还不信。他如此看重权势,怎么会妥协让子允娶一个没有一点身份背景的丫头,不过,如今看来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无论他再重权,对子允却是莫可奈何的很。”
沈青峰看了看她,暗自思忖了一番,终究没有将连翘的身份告知于她。此事还有诸多未解之处,还是不要过早下定论为好。
“皇上驾到!”
小太监悠长的喊了一声,沈青峰忙的起身,一抬眼便看见正缓步而来的宝历皇帝。
“沈青峰拜见皇上。”
宝历皇帝扬起一抹淡笑道:“国舅不必多礼。”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做什么虚礼。子夏,你坐吧。”张太后无奈地看着这甥舅二人,拉着宝历皇帝坐下。“你可看出些什么来了?”
知晓她问的是方才李睿的事,宝历皇帝淡然摇了摇头,停顿片刻才道:“子允倒是很尽心。”
张太后轻笑出声,“莫不是他真的看上了一个丫鬟?”
“若非是真,那便是他伪装的实在太好,连朕都瞧不出真假。”宝历皇帝摩挲着手中的杯盏,看着杯中清茶慢慢地说。
张太后怔了怔,转念一想,这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事。
沈青峰转头看向御花园,李睿当真喜欢连翘也并非不可能,他本就是在漠北出生,郑王又在漠北这么多年,虽然不知道李睿定的亲事究竟是谁,但依照郑王的性子,对方也绝不会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只是他不明白,既然是郑王都想要结亲的人家,连翘又为什么会流落到南国来?更甚者,连翘七岁以前的记忆是一片空白,她在王凤家养了一年才被送进沈府做丫头。一个七岁的小女孩,无亲无故的究竟怎么会从漠北荒原千里迢迢跑来这里?若说是细作,也未免太过牵强,有谁见过失忆的细作?
沈青峰不由想起先前他向王氏问到的关于连翘的事,乖巧、和顺、听话、稳当,府中上下对这个丫头的评价都不错。无论怎么看,连翘都是一个合格的丫鬟,大功未有小错不犯。沈青峰自问识人无数,却也挑不出连翘是细作的破绽。
“怕只怕,他们会拿此事做文章。”宝历皇帝叹了一口气道。
张太后和沈青峰对视了一眼,皆是若有所思。
“有一件事,还请国舅告知。”蓦然的,宝历皇帝出声。
沈青峰愣了愣,不知他要说什么。
“那个丫鬟,究竟是什么人?”
沈青峰皱了皱眉,敛着的眉眼有些微的复杂。暗自看了一眼张太后诧异的表情,沈青峰心头划过一丝未明,皇帝终究是皇帝,皇宫中从来没有孩子,年纪再小也懂得察言观色。
“她和郑王世子大约在漠北定过亲。”
宝历皇帝笑了一声道:“难怪。”
张太后蹙眉,“她是细作?”
沈青峰摇了摇头,“应该不是,她来府中八年,向来安守本分,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和李睿之间有过婚约。”
“查不到她的身份?”
“郑王当年初到漠北之时先皇并未有过多关注,何况南北路途过于遥远,他在漠北究竟结识了什么人谁也不清楚。”说及此,沈青峰不由的懊恼了一番。
“不愧是郑王。”宝历皇帝颇为赞叹地说了一句,“朕以为他在城外有一个木樨军营已然够大胆,却不曾想他在漠北才是如鱼得水。看来,这一步棋倒是浪费了,子允方才请旨领兵漠北呐。”
沈青峰怔愣了片刻,“没想到他动作如此之快。”
“当下之计,那个丫鬟可是不能再留了。”张太后听得他二人之间的话语,叹了一口气道。
无论她是活着还是死了,都是郑王府的一个借口,但相对死无对证,若她还活着,难免牵扯她背后远在漠北的势力。郑王不是好糊弄的主,随便给自己唯一的儿子定亲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想来,那个丫鬟在漠北身份地位都是有些分量的。所以,那个丫鬟非死不可。
沈青峰闭了闭眼,错就错在,连翘居然摔下了护城河。
“木樨军营恐怕会有动静,若是此时发难,赵霖手上的这些兵力根本不够守备京城。”宝历皇帝伸手斟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开口,“如今,倒是有些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