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催人老!”
风和日丽,闲云望舒。
连翘手中的茶壶猛的一抖,镇定地继续倒满一杯清茶。
半晌,似乎是觉得无趣,身旁的红衣少女猛的凑近连翘,托着腮帮子双眼直直地盯着她。
“做什么?”被看的一阵酥麻,连翘转头问。
四喜叹了一口气,颇为郁卒地摆了摆手道:“连翘,你说我是不是有自虐的倾向啊?”
连翘思索了一番,问:“为什么这么说?”
四喜伸手拿过茶杯嘬了一口道:“整日闲着无事,突然觉得很是别扭,无力的紧呐。”
连翘一噎,无语。
婚期渐近,连翘愈发的无事可做,大太太放了话,连翘此时是待嫁的世子妃,没有给她配丫鬟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轮得到她去侍候别人。就连沈微,明面上她还是贴身丫鬟,可凡事也都换了梅香来做。一时间太过无聊,大太太很是爽快地将四喜拨来给她作陪,出奇的沈端居然也没有反对,还让四喜安心陪着她就好。风云变化的太快,连翘思考不及,此时已经成了板上钉钉。
“最近京城热闹的过分呢。”
连翘唤回思绪,转头问:“京城一向都很热闹的。”
四喜想了想,摇摇头说:“不是,总之街头卖艺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小商小贩也多了,哦,还有就是去茶馆酒楼听说书的人,感觉十里八户的人都赶来看郑王世子大婚了。”
连翘皱了皱眉,眼神飘向一旁的葡萄藤架,翡绿色的叶子有着点点金色的光晕。
四喜瞅了瞅连翘,心下琢磨着她和大少爷的关系,原本在知晓世子要娶她的时候就想跑去问的,可每每见到她,已经到嘴边的话语又生生的被咽了下去。当初男未婚,女未嫁,尤其这女子还是男子的未婚姨娘,如今这情况,男子有了正妻,女子也即将出嫁,四喜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个问题开不了口。
大少奶奶,进门的也太不是时候了。
四喜嘟囔着,举着茶杯将清茶一口饮尽。
“连翘!”阿九自屋内探出一个脑袋,朝藤下静坐的少女喊了一声。
连翘回头,瞅着他脸上的一道墨黑,莞尔。起身用手绢轻轻擦拭他脸上沾到的墨迹,朝他身后看了看问:“功课都做好了?”
阿九乐得眉眼弯弯,一手扯着她的衣角点了点头。
“今日想吃什么?”
阿九歪过脑袋略微一想便开口说:“有烤红薯么?”
“嗯?唔,大概有吧,我去厨房看看。”
“连翘最好了!”阿九在她肩头蹭了蹭,笑的很是单纯。
连翘轻轻勾起嘴角道:“婶娘在小睡,不要吵醒她。屋里有书,你可以去看,小心着些就好。”
阿九应了一声,转身便走向背后的书架。连翘看他仔细地找书,不由心中宽慰,看来婶娘说他功课不错倒还是真的,不能像在家中一样去田间树林耍着玩,他倒也能耐下性子来看书。
“连翘,你把弟弟当儿子养的么?”四喜撇了撇嘴看着正要去厨房的少女,不由的问。
连翘脚步一顿,奇怪地看着她。
“你这么宠他,难道不怕宠坏了?俗话说慈母多败儿,到了你这儿,该是慈姐多败弟才对。”
“婶娘教导他很严厉。”
四喜怔了怔,颓然地伸手又倒了一杯茶。
沈家的膳房里什么珍禽海味都有,只要花银子能买得到的食材统统都不在话下,沈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连翘在小膳房里转了一圈,有些头疼,虽说沈家厨房的确能找到好些奇奇怪怪的食材,但红薯这种平民百姓都不拿来做主食的东西确实不太容易发现。又仔细地转了一圈,依旧无果的连翘不免有些叹气,有时候,大户人家也不是万能的。
“连翘,你在这里做什么?”
连翘一回身,眼前顿时一亮。“梅香!”
梅香愣愣地答应了一声,瞅着她兴奋的表情很是不解。“怎么了?”
连翘摇摇头,指了指她手中的竹篮子。“这个是红薯?”
梅香低头,笑了笑说:“原本是打算带来给你尝尝鲜的,没想你倒先瞧见了。我家弟媳妇怀喜了,这几日就爱吃这红薯,她家哥哥挑了好几筐过来,都快摆不下了。”
连翘点了点头,借了炭火,直接丢了几个进炉。
梅香有些诧异,转念一想,听说她卖身以前家中条件也不是很好,恐怕这红薯当饭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烤熟了的红薯冒着丝丝的黑烟,连翘不由想起往日里她带着阿九挖红薯的时候,抿唇一笑。梅香首先剥了一个,丝丝甜香扑鼻而来,极为诱人。连翘拿了筷子夹着尝了一口,满意地点头,同梅香相视一笑。
拿了竹篮装了几只,连翘拐出膳房,一路走向西林斋。
天光大好,云淡风轻,燥热的暑气迎面而来,和手中竹篮里的热气不相上下。
拐过一道瓶门,湖边亭中两道人影不由的吸引了她的目光。
一道天青碧,一道靛草蓝。
同样都是略显得纤细的身板,穿着浅色调的衣衫叫人有种飘然欲仙的错觉。连翘慢慢停下脚步,看着亭中的身影发愣。墨发飞扬,她似乎能看见他眉间的褶皱,忽然的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想要在一个本就清冷的人身上看出些许的表情已经很不容易了,何况是狠皱眉头这般近乎激烈的动作。
靛草蓝的身影微微一动,转身精准地朝她看来。
连翘僵了僵,恍然间竟那双看向她的眼睛如鹰隼一般寒气四溢。
“连翘?”
一时间春暖花开,连翘诧异地见那靛草蓝的身影朝他走来,温温和和的面容让她有了一瞬的错乱。明明就笑的如此温暖,甚至是带了一份羞怯的少年啊。
“连翘,怎么在这里?”一身天青碧的沈微缓步走来,到他面前站定,低头一看,“去膳房了么?”
“是。”连翘低声应了,呼吸了几回才慢慢找回了思绪,“大少爷,二少爷。”
靠近了一些,淡淡的药香飘散开来,连翘觉得有些熟悉,一时间却也说不清究竟熟悉在哪儿。二少爷沈瞻自幼便是药罐子,每日都是药不离身,连翘想了想,也便不再细究。
“你先去吧。”沈微沉吟了片刻,淡淡地说。
连翘心下疑惑了一番,大少爷什么时候同二少爷这样熟络了?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又暗暗朝沈瞻瞧了一眼,还是那般温和的模样,抿了抿唇,方才是她的错觉吧。
一番插曲,连翘不在意地晃过,王凤已经醒转,正拉着四喜说话,见她来了,抬手招呼。
皇室子弟大婚,双方要斋戒七日,七日之内不得见面。
连翘原本就不觉得有什么,只不过李睿在前一日突然来访,倒叫她有些吃惊。他似乎很开心,眼底满是浓浓的笑意,连翘或许是被他感染了几分,竟也是傻傻的轻笑,四喜在一旁浑身哆嗦了一阵,摇头晃脑地嘟囔着转身而去。
整整一日李睿都在西林斋陪着连翘,连翘不好说她平日并不住在这里,只得小心知会了四喜和婶娘。喝茶、下棋、除草、浇花,偶尔说几句话,连翘看着李睿几乎样样都是信手拈来的模样,不由得怀疑他是否真的是郑王府的小王爷。不是说郑王府里都是能驰骋沙场的将士么?李睿这般,连翘是无论如何也相像不出来他上战场该是何景象。何况,一个世子小王爷,一个皇室成员,怎么会如此干净利落地除草浇花的?连翘看他摆弄着花草的架势,竟是比她这丫头还要熟稔。
十七日,天色将微。
连翘一大早便由着梅香和四喜套上一件一件的红纱。和柳思雨的缎子不同,此时在她身上除去天蚕丝的亵衣,无一例外都是蝉纱,轻飘的几乎没有重量,却分分不差的衬出了厚重感。
连翘端坐在妆镜前,由着宫中颇有分量的嬷嬷净了脸,点了胭脂红唇,又上了粉妆,一番折腾以后连翘也不敢去摸被红线扯的生疼的脸,头上一重,凤冠稳稳扣住。
菱花镜前,一袭红衣的女子粉面桃腮,眼波流转,平静的没有一丝情绪。
如此,便是出嫁么?
换了一身绛色裙褥的王凤走来替她盖上盖头,蓦然眼前光彩尽失,只剩下一片血似的红。
“连翘,你是从沈家大门走出去的,沈家算得上是你的娘家,你若不弃,我便收了你做干女儿如何?”王氏一路走来,看了看打扮妥当的少女,温润如水的语调轻启。
连翘一愣,王凤在一旁忙的扯了扯她的衣袖。咬了咬唇,连翘朝同样一身喜庆的裙角方向弯腰。“多谢大太太。”
王氏满意地点头,顺手招呼王凤,王凤回头瞅了她一眼,放心地跟上。
李睿自然是亲自来迎,只是没有扣门一说,沈青峰更是爽快地将连翘交到他手中。李睿的手微微有些凉意,连翘看不清前路,只能紧紧被他拉着走,身边的人似乎有很多,盖头下来来回回的有靴子也有绣鞋。连翘分不清谁是谁,只知道靠近她身边的没有沈微,没有沈端,也没有梅香和四喜。
恍惚着被人送上马车,里面一个小丫头立刻扶着她稳稳坐下。
“世子妃还记得绿衣么?绿衣以后就服侍您了呢!”一道低低的脆声,连翘略略一想,原来是那个小丫头。
李睿要先进宫叩谢,然后才能回郑王府,连翘坐在马车内,一晃一晃的。周遭很是嘈杂,绿衣说因为世子娶妃,街面上很是拥堵。连翘暗自想,是因为世子要娶的是一个丫鬟才会如此吧。
皇宫宫墙外是护城河,前头司仪官已然慢慢唱词,连翘轻轻叹了一口气,过了河,就是皇宫了。
噌!噌!
连翘愣了愣,借着盖头下微小的一点空间看去,不由心底一寒。
“啊!”绿衣一声惊叫,连翘死死盯着面前的箭矢,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它离的那样近,再近半寸,便能插进她的坐垫和嫁衣,晃着银光的箭镞此时倒映出一片红色。
“刺客!有刺客!保护世子和世子妃!”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又或许是被绿衣的那一声尖叫拉回了神,连翘颇为淡定地闭了闭眼,听得马车外一阵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