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师徒四人徒步行走在西行路上,不过辰时时分,热辣的太阳便高挂天边,翻烤着大地。
路上行来所见树丛灌木枝叶均卷,摘下一片放手中按下便碎掉,已是发枯。才湿润起来的土地又恢复半死不活的模样,苟延残喘着一片片微微龟裂。
悟空眯起眼睛,手搭凉棚,抬头望了望,浓密的毛发将一张猴脸捂得通红,不时滴落几滴汗珠,还没来得及落在地下,就在空中蒸发了。
自己多少年没再体验过冷暖变化,应该还是在花果山水帘洞的时候吧,刹那分神,双眼似乎有些空洞,心底有些东西禁不住地跳出来,依稀记得那里有一片紫色的云彩,在艳阳高照的日子里真的很美。
“悟空。”坐在白龙马上的唐僧张了张早已干裂的嘴唇,向走在最前边的悟空呼道。
悟空恍惚之中听见师傅唤声,呆头呆脑狠狠晃了晃头,小跑到白龙马前。“师父何事?”
“悟空,天气酷热,去取些水来。”唐僧下马解下鞍边水囊递给悟空。
自己今日是怎么了?心不在焉地。悟空心下暗自责怪,急急接过水囊,刚要腾空而起,冷不防肥头大耳,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猪八戒跟着开了腔,委屈道。
“猴哥,我饿了,去化些斋菜吧。”
这边还没完,沙僧放下扁担,撸着宽袖抹了把汗,道:“大师兄,师父乏了,不如去取些避暑解乏的清凉之物可好?”
悟空默然点头,呼啸一声,唤来筋斗云翻身一跃直冲而去……
在师徒一行不远处,一处风化严重的小丘牙石岩壁下,看着眼前一幕,楚熙不可置信地捂住小口,惊愕地朝苏皓望来。
“这就是悟空?”
苏皓淡然地点点头。
“这就是紫霞的真命天子至尊宝?!”
苏皓肯定的点点头。
“这就是那个踩着七色云彩的盖世英雄孙悟空?!!”
苏皓微微一愣,默然点头。
“为什么他会变成这个样子,紫霞喜欢的是那个桀骜不驯,天不怕地不怕的孙悟空?!”楚熙紧紧掐着苏皓的手,尖叫道。
“不,你错了,”苏皓捏了捏楚熙的手心,示意让她放松下来,他知道梦想被现实毫不留情地戳破,连片遮羞布也不给地一片片拆碎是如何的悲伤绝望,但孙悟空就是孙悟空,天底下唯一一个敢称齐天大圣的猴子!
苏皓眺望筋斗云扫过天际的光尾,淡淡道:“紫霞真正爱上的不是悟空,她喜欢的是至尊宝,或者,她喜欢的是上天安排给她的意中人,即使拔出那把宝剑的是猪八戒,紫霞也会毫不犹豫的爱上他。”
“那紫霞等待悟空的五百年,难道是一场自欺欺人的骗局吗?!”
楚熙不甘心自己的失败,是的,从苏皓将她迎进穿越风险投资公司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有机会改变紫霞的命运。
虽然穿越世界很玄乎,但事实就是如此,由不得她不信,再加上楚熙是个童心未泯,爱幻想的女孩,根本就不会计较穿越到底有没有科学依据。
果不其然,苏皓带她穿越来到大话西游中,从头到尾看完真实版的大话西游,给她实现愿望的机会。
楚熙眼珠子一转,在悟空抢亲那一段附身紫霞,跟牛魔王约法三章,只说自己修为正在紧要关头,要闭关修炼500年,待闭关功成后便与他成婚,不知什么原因,牛魔王竟然答应紫霞的请求。
或许他一定要得到紫霞的心,认为五百年后,死猴子不来找紫霞就会回心转意。
作为条件,他同意释放唐僧等人,由紫霞亲自护送归还孙悟空。
好消息接二连三的到来,紫霞,不,应该叫楚熙,楚熙将唐僧还给悟空后,对他说,希望能跟悟空结成连理,她可以等,等到西游归来,等到五百年的轮回。
奇怪的是,悟空竟然也答应了,或许,刚带上紧箍咒的悟空,心底还是希望跟紫霞在一起,等西游归来,等取下紧箍咒,等偿还唐僧五百年的因果。
好事就这样一件接着一件发生,楚熙的附身看似完美而成功。
却没想到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苏皓,竟然在她俯身玉成心中所想美事之后,再此携她穿越时空,带她来看这一幕。
兴许,楚熙认为,只有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才能配得上紫霞的爱,其实,楚熙自己明白,那不是紫霞的爱,而是她自己的。
想到这里,楚熙竟然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双手抱膝,呜呜埋头大哭大哭起来。
苏皓一头冷汗。
“喂,别哭啦!”
楚熙不理,依旧如故。
“……再哭让老虎叼走!”“再哭变更年期阿姨!!!”“……还哭,我可走啦!”
楚熙依然无视。
鲶鱼似地张了张嘴唇,苏皓悲哀的发现,原来自己也穷词无法言语的时候。
正当他毫无头绪的时候,楚熙一张梨雨带花的精致小脸从膝盖里猛地抬起来,红肿的大眼睛委屈地瞪着苏皓,威胁道:
“要我不哭也可以,除非你带我去五百年后,看紫霞和悟空重逢,那样我才会死心,不然我就告你妈妈,说你……说你欺负我!说你逼我去打胎!!”
一股凉气直冲苏皓天灵盖,鸡皮疙瘩起一身,现在的女孩怎么都那么开放啊,动不动拿打胎威胁,真要给老妈知道,以她的个性非打断自己两条腿不可。
“等等!”苏皓一愣,“我怕什么!她又不是我女朋友,我连动都没动过她,老子处男一个,还怕你掀得天起?!”
苏皓倔脾气也上来了,当下冷然道:“去吧!你去告!真是不识好歹,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楚熙似乎也觉得刚说的有点过火,小眼珠溜到一边不敢看苏皓,自己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竟然说出这么羞人的话,幸好没别人听见,不过自己也是情急之下,大脑一热不经思考才说的,她这么安慰自己。
认识到错误后,楚熙决定稍微做点让步,爬起来,悄悄走到苏皓身边,小拇指捅捅苏皓:“喂,帅哥,你带我去看看嘛,我帮你跟阿姨说好话,保证以后再也不烦你!”
“这可是你说的?”苏皓回过头。
楚熙小鸡啄米般点头。
苏皓也就吓吓她,警告楚熙不要得寸进尺,真正欺负女孩子的事还是做不出来的。
苏皓深深看了一眼楚熙,那是一种楚熙看不懂的眼神。
“走吧,我带你去五百年后看看,不过,我得提醒你要做好思想准备,结局不是我们能预料得到的。”
……………………
五百年后。
灵山之上,梵音飘渺,雷音寺中,莲花坐下,众佛云集。
九品莲台上的如来拈花而笑,站在殿前的罗汉若有所悟,安然退下。
如来闭上双目,众佛了然,知是今日佛法结束,依着品级鱼贯而出。
待众佛步出大殿之时,如来陡然睁开双眼,轻唤道:“悟空,你留一下。”
只见无数双眼睛忽地把焦点全集中在一个满脸呆滞的猴头身上,茫然地止步回过头,祝福、恭贺等善意眼神下却是昭然若揭的深深嫉妒和不屑,谁都知道,得到佛主亲自指点的人,无论地位还是修为都会进一大步。
“悟空。”
“弟子在!”
“你来灵山多久了?”
“四百八十六载。”
大雷音寺莲台之上,九千九百九十九白玉石阶下,一问一答。
“善哉!从你西天取经之日算起,到明日正是五百年。你可知道,五百年乃一轮回?”佛主含笑道。
“弟子不知。”悟空音稀若无。
“我佛有云,有因必有果。如今,你尘世中还有一段孽缘未消,如何修得大圆满境界?”一声轻问犹若万钟齐鸣。
“佛祖,弟子放不下!”悟空呆滞的脸有些挣扎。
“舍得!舍得!有舍必有得!你从未拾起,如何放下!”佛主虚空点了悟空一指。
“弟子不懂,还望佛主指点迷津。”只见阶下悟空深深一拜。
如来佛祖忽而掐指一算,了然点头,闭目曰:“明日子时,你去积雷山摩云洞,了却一段孽缘,方能修成正果。”
“谢佛主。”悟空躬身一鞠,如来点头,安然退下。
待悟空退出大雷音寺万千殿,如来佛祖忽然抬头望着天空,喃喃低语道:“悟空,不可怪为师,天意不可违,天命如此,劫数难逃。”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悟空开始没有自我,或许是那五指山下五百年的寂寞吧,孤独总是叫人难以忍受。
为了排除这种寂寞,他常常回忆起很多事,那些曾经有过的,能让自己开怀的事。
灵台方寸山的拜师学艺,东海龙宫“借”了定海神针,阎王殿里篡改生死薄,蟠桃大会偷吃蟠桃大闹仙宴,天庭怒揍胖子玉帝……
每每想到这些,他都会会心一笑。
渐渐的,他开始思考,思考这些事到底值不值得。
人一旦开始瞻前顾后,就会缺少血性,虽然鲁莽不是智者所为,但悟空从没想当智者,他只是想无聊的打发时间,用五指山下五百年的青春,去检验那年少轻狂五百年的青春。
或许,这本身就是个错误,就像用时间去怀疑时间一样,永远分不清对与错,只会陷入一个永无边际的死胡同。
他在思考他和妖族七大圣的友情,还有他和紫霞的爱情,为何五指山下五百年却无一人来嘘寒问暖?
兄弟义气、海誓山盟都是海中月,镜中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我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不需要这些虚情假意!”
五指山下,顶着千百万斤的重压,望着空中那黯然圆月,一脸风霜的悟空歇斯底里的咆哮,却忍不住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感情,只不过是毫无益处的累赘。
那什么才是真正有益的呢?
悟空用五百年的时间,思考出一个答案,那就是实力。
一味追求力量不再是最终目的,要有个靠山才能稳妥,才不会孤独,不会寂寞。
所以,当唐僧到来的时候,他变了,变得谨慎,变得圆滑,变得世故,变得如何取舍。
西行路上,悟空学会妥协,学会察言观色,学会搬救兵,学会低调,学会用虚伪构建一个坚固的罩子,让自己躲进去。
每次,悟空都会自嘲的笑笑,自己成熟了。
成熟是个很疼的词,它不一定能得到,却一定会失去。
西游归来,五百年修佛生涯,成为斗战圣佛的他却忽然发现,原来修成正果和五指山下五百年人生没有任何区别。
一样孤独,一样寂寞,甚至连那些原本年少轻狂的零星记忆都被佛心撕扯得千疮百孔,因为佛讲究放下七情六欲,无欲无求方能修成大圆满。
直到今天,直到如来让他了却孽缘,悟空才忽然忆起自己是个妖,一个花果山从石头里蹦出来,喜欢看紫色彩霞的石猴。
原来,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