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反应,却见眼前白袍和黑袍各自一闪,我被水神爹爹揽到怀中,羽哥哥慢了一步,此时立在身侧。
“玦儿,”水神爹爹朝我喝一声,面色沉郁,眸中却掩不住急切,“不得任性!”
“温宿君上是看不得小女子出嫁么?怎得从前误了我,今日却又指使女儿来搅乱小女子的婚事!”无眉的声音陡然提高,“温宿君上,你当真欺我太甚!水神殿么,你却又何时将我幽篁洞放在眼里!”
“是温宿管教无方。只是吉时将过,婚宴为重。望仙子暂且饶过小女,一切容后再议。日后,温宿自当还仙子一个公道。”水神爹爹将我推至身后,交与羽哥哥,“还请司礼继续主持婚宴。”
“哦?哥哥也不听听玦儿如何说?”开口的却是神后,“无眉仙子,婚宴之上若是不被祝福,怕是不吉利呀。唔,又或者……呵呵……不,不,定是本宫多想了。”她掩口一笑,眼神暧mei,“天意如此”一句湮没在笑声中,反倒让人浮想联翩。这分寸把握得极好,眼见得无眉的脸色愈发不好看。
我站直了身子。既然已经决定,纵使没有绿翘所说的迷魂烟,我也要说下去。
羽哥哥却拉住我的手,“玦儿……”声音依旧喑哑,掩不住身体的虚弱。
我回握了他一下,却并未转过头去,几步跨到了大堂正中。
室内僵着,无眉气得咬牙切齿,却被水神爹爹挡着,不好再出手。室内气氛凝结,唯有鹞仍旧在饮酒。
我避开熏不敢看他,努力昂起头,面朝了无战的方向,字字掷地有声,“幽篁洞绝非真心助熏。”
无战慢慢将头抬起来,饶有趣味地看着我。他虽到中年,却生得秀美过分,一双狐媚的眼睛比无眉的还要勾魂几分,“哦?仙子竟怀疑我幽篁洞么?”
我将手握成拳,复言,“幽篁洞嫁女,却故意定在初七。若是温玦没猜错,怕是初五那日长老同鹞殿下是约好了的吧。”
我用余光瞥一眼身侧。神后身形一动,鹞却依旧自在饮酒,恍若未闻。
“呵,仙子何出此言?”无战的声音竟带着丝笑意,一言过后,整个大殿静得吓人。
“猜的。”我朝他眨一眨眼,“温玦还猜,幽篁洞却出了内鬼,无芳仙子将战事告知了我二哥哥温邱,恰巧羽哥哥也有所警觉。于是那日的暗害便成了羽哥哥受伤,不知温玦说的可对?”
“这么说,仙子以为幽篁洞支持的其实是鹞殿下?”无战瞥我一眼,“那不知为何无战要将无眉嫁与熏殿下?仙子以后可不能随便乱猜呢,猜错了,不好收场啊……”他啧啧两声,眸光阴冷。
有仙童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却愈发镇定起来。
“不,长老支持的也不是鹞,长老谁都不支持,”我镇定地看着他,“幽篁洞真正支持的,是魔道!”
一言一出,满室皆惊。鹞亦抬起头,凤目盯着我,看不清神色。羽哥哥却是皱了眉头,眼中忧虑更浓。
无战嘴角抽动了一下,“笑话,我幽篁洞千万年的基业,如何会支持魔道!温玦仙子就不怕多嘴惹来杀身之祸么?”他冷笑一声,室温仿佛降至冰点。
“玦儿!”水神爹爹大喝一声,“够了!休得再胡言乱语!”
“爹爹,”我朝他道,“玦儿今日一定要说。此事关乎三界,幽篁洞并不是你们所想的那般简单。若只是两面三刀,熏同鹞亦都有警觉,今日他却也不得不助熏这一方,打一战便也罢了。只是他所想的,却是叫这九天自相残杀,坐收渔翁之利!”
我拔高了声音,“无战长老可还记得敛魂咒?敛魂乃幽篁独有,羽哥哥生母同幽篁洞有些渊源,对幽篁洞仍怀有恻隐之心,便一直未将此事上奏。羽哥哥不说,温玦却是知道,幽篁洞一直与魔道有来往呢!”
无战狠狠剜了我一眼,却低头斟了一杯酒,“仙子猜的可真不少,只是猜得再好,又如何能算数。”
“言姬……”我轻轻开口,无战却猛地抬头。
“你,”他的眼中分明闪过一丝震惊,却又强按压下去情绪,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
这却要得益于兔儿的八卦。我隐居兔儿山的那三年,却在兔儿泉边寻得一座雕像,刻得乃是一个怀抱九尾狐,袅袅婷婷立着的美貌少女。那****无聊一问,兔儿却告知我那少女唤言姬,乃是魔道第一任魔君的妹妹。而幽篁洞的先祖,却是当年言姬养的一只妖,也就是那少女怀中的那只狐。彼时神魔两道还只是东、西两族之分,只是后来那狐妖却不知为何到了东族,最后还修成了上神,便有了后来的幽篁洞。兔儿当年愤愤然,只因妖道游离于三界之外,地位至低,修得人已是奢望,偏偏却被一只狐妖修成了上神。
至此,我却算明白了幽篁洞同魔道的渊源。如今看来,那狐妖却是忠心不二,一直妄图助魔道抗衡神道。
我复言:“无芳将消息泄露给二哥哥,无战长老心细如发,其实早就知道吧。你只是放任她这么做,好让熏更加依赖你,好让鹞更加相信自己的优势。这不过是你幽篁洞虚晃一枪,却让这场大战势在必行。还有敛魂之咒,你明明知道羽哥哥识得,却早就算好了他会对幽篁洞产生猜疑,自会将熏护好。你如何舍得熏被暗害?提早死了,你要的一场血战又从何而来!你甚至利用了自己的小女儿,将她嫁与火神,后来却因她不肯助你而与她脱离关系。你知道羽哥哥重情重义,你毕竟是他外公,他终归是对你抱有期待,他又如何会将你供出来!你多年前就未雨绸缪,设下连环计。无战,你不愧是只老狐狸!”
他的笑容更深,目光狠绝,似乎要将我生吞活剥,“仙子猜够了?”
“怎么,无战长老恼羞成怒了么?只是温玦还未说完。”我轻哼一声,狠下心道:“你自会告诉鹞消息走漏只是意外,在他们眼中,幽篁洞就算不临阵倒戈,也势必要作壁上观。若我没猜错,此刻鹞已集结了大批天兵天将等候在门外,只消一声令下,便预备将熏一众一举擒获。而熏这边,事已至此,更是不得不将婚事进行下去。不论你幽篁洞立场如何,却都是主导。如此一来,这青碧宫便成了修罗场,幽篁洞自然是最后的赢家。而我那操练幽篁洞亲兵三年的二哥哥,此刻想必已经被长老软禁了……”我猛然抬头对上他的眼,“怕是长老也未想好今日要助哪一方,只等着落井下石,火上浇油吧!”
他的目光却反倒柔和下来,勾唇一笑,却不知为何让我心里发怵,“仙子劳心劳力猜了那么多,说了那么多,却不知为的是什么?”
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一字一句:“我要熏与鹞握手言和;我要你幽篁洞之劣迹昭著于世;我要鹞登上帝君之位,却不得谋害熏这方一人。”我顿一顿,望一眼熏,柔声道:“我要熏自此去毓秀山种桃,快意山水,不问世事。”
此时,熏也在看我。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笑得如春风和煦,只是眼中却流露出我看不懂的神色,似有感动,似有理解,似有爱恋,却又似有——绝望。
“哈,哈哈,仙子以为凭你今日一言,就能化干戈为玉帛?仙子当真是不把我幽篁洞看在眼里!”
“幽篁洞谋逆之心已昭,九天岂能再手足相残!”
“仙子当真是年纪小,却太过天真了!”无战猛地立起来,嘴角讥笑更甚,“纵使我幽篁洞与魔道有关,你以为熏殿下便离得了我?若我说今日要助熏殿下夺这帝君之位呢?长女无眉已嫁与熏殿下,幽篁洞为熏殿下尽一份力,却是应该的。”
“不,不会,熏不会为了帝君之位与你沆瀣一气!”
“若不单是为了帝君之位,还有他的命呢?”
“鹞答应了我,只要……”
“哼,你问问你神后姑姑,她可会同意?鹞殿下自小便被当作继任帝君培养着,自然是被蒙在鼓里,然而神后却是心知肚明的。熏不死,鹞殿下便不是天定帝君,无非要同帝君皓一般过不了天劫。你倒去问问啊,看她会不会放过,你的熏殿下?”
“不,不会……”我竟忽地觉得脚下发软。我千算万算,却算错了,神后姑姑不会放过熏,风神不会放过熏,他们不会放过他,不会……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让他去种桃?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他死?为什么,为什么明知道这杀戮不对,还要斗下去……
水神爹爹将我一把抱起,“玦儿,如今我们不得不与幽篁洞联合,尚有一丝生机。帝君遗命必须遵从,纵使幽篁洞如你所说,眼下却顾不得了。”他目光沉痛,似有不忍。
——
水神爹爹,火神,羽哥哥,无战,还有鹞,神后……他们都有自己的坚持,他们都有自己的立场,他们都要将这场大战打下去。我,竟发觉自己真的无能为力。
心中大恸,我只觉喉间一阵腥甜,竟吐出大口的血。
水神爹爹面色一紧,忙将我抱至一旁。
耳边却是传来绿翘的声音,“糟了,温玦妹妹是服了噬骨丹!妹妹,你真傻,怎得单单为了阻挠这婚事,竟吞了噬骨丹!”
她哭声尖利,水神爹爹抱在我腰间的手却猛地一紧。
我只觉万念俱灰,却原来,我仍旧是被利用的那一个。
那陨丹,竟不是什么解药……绿翘,绿翘,不想你谋划的不止是唆使我,你打算好的,却在于那颗陨丹,那颗噬骨丹,那颗足以要我魂飞魄散的噬骨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