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果我没猜错,幽篁洞并未将筹码全压在熏的身上,无战这只老狐狸,却打得是左右逢源的主意。
初五,也就是熏喝醉的那一日,却是大有一番文章的。
历届天定帝君继位之前,都会有太初帝君封存的灵力护体。而萤石盈损自有周期,每月初五,是萤石亏损最厉害的时候。帝君的修行同萤石息息相关,历届帝君均住九天,也是为了便于调息吐纳,充分吸收萤石精华,以提升自己的修为。初五那日,萤石大亏,灵力损耗,是熏最势微的时候。而一旦熏正式登上帝位,帝君会握有的神界除萤石外的另一脉——陨钻。陨钻一旦在天定帝君手中,会迸发出敢与日月争辉的灵力,到时,纵使对手再强,也寻不到熏的一丝弱点。
所以,这月的初五,却是暗害熏的最佳、也几乎是最后时机。
暗害不成,只得两方开战。一旦如此,无论如何,那都是所有人不愿意看到的——哀鸿遍野,饿殍连天……这些绝不再是神界史书中的冷冰冰的只言片语,而将会是血淋淋的事实,就若太初时神魔两界的那场大战一样。
无战偏将婚事定在初七,在初五之后,这却分明是给了神后一方暗害熏的机会。若是他全心助熏,断不会拖到初七!
就如无眉所言,她要嫁的,只是这三界最强的男人,是九天的主宰,熏亦或是鹞,却全无分别。所以,绿翘会担忧“不知无眉要嫁的是谁”。
——
一直以来,却只有我蒙在鼓中。
我绝不会任幽篁洞这般猖狂下去。九天也绝不可以开战。不论萤石昭示如何,帝君皓可以做一个好帝君,鹞定然也可以。而万年大劫的破解之法,时日良多,自然可以寻得。萤石的昭示是千万年前定下的死物,若太初神君仍旧在世,断不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子孙因为这死物自相残杀。
熏,他只求闲适一生,不该为俗世所扰。鹞,他那般骄傲,却是为主宰三界而生。他们只是被定错了生命轨迹,凡人尚言:万事事在人为。何况我乃是堂堂温玦仙子,我定不会叫他叔侄相残。
熏虽说过赢了会封鹞为战神,可很多时候,一些决定会迫于形势。幽篁洞掌权后势必要排除异己。若幽篁洞施压,神后姑姑免不得要步了熏的娘亲的后尘,鹞又如何会心悦诚服地听命于熏?
若是熏输了,以神后姑姑的手段,他如何能逃过灰飞烟灭的下场?水神爹爹同火神一众又会如何?
这一战打下来,幽篁洞终会成为最大的赢家。而幽篁洞偏偏与魔道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这一战不能打。而唯一的希望,便在鹞的身上。
只要能劝服了鹞,只要能同他谈好条件。
我在所不惜。
二
鹞正斜躺在榻上看一册书卷,全然不若大战将临的样子。
他见了我似乎很意外,仍旧握着书卷,却挑高了两道剑眉,
“小鱼儿怎得今日有空?”
他斜了一双凤目望着我,嘴角上勾,笑得恣肆。
“鹞殿下真的不知?”
他的眸子中闪过几丝戏谑,“那我便猜猜。难不成是感动于那件凤凰羽斗篷?唔,如此倒好,我却省下了刚备下的麒麟皮。小鱼儿,可是乐意嫁我了?”
他仍旧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我,微昂了头,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有何不可。”我沉声。
他却一下子立起来,“你方才说什么?”
“温玦说,有何不可。”
我在心中暗念:鹞,我知你待我好。只是我的心既已给了熏,却只好对不住你了。
他几步跨过来,一把扶住我的肩头,“小鱼儿,你真的愿意嫁我!你终于记起当初对我说过的话!”
我将头稍微偏过去一些,强忍住内心暗涌的波涛。
心里却又浮起那一剪瘦削的身影,熏,如此你便可以去毓秀山种桃了。玦儿随后便自毁了仙骨,最好化作毓秀山的一株桃树,然后同你朝朝暮暮,不离不弃。
鹞将我的神色尽收眼底。他身形一滞,用力将我的头扳过来,“不对,小鱼儿,你在闪神。你看着我,然后告诉我,这一战你真心希望谁赢?”
“你。”我答他,毫不迟疑。
他眼中的欢喜更甚,“你说希望我赢?真的是希望我赢?”
“是。我希望你赢,且要在明晚一举得胜。”
“明晚?”
“恩,必须是明晚。我要你胜,不用一兵一卒,而我会助你。”
他握在我肩头的手却骤然松开,“明晚,明晚……你希望我赢,却只是因为你想坏了无眉同熏的婚事?”
我垂下脸,不答话。
“若是要娶无眉的是我,你是否会不闻不问,甚至求之不得?你说是不是,是不是!你说,你说啊!”他的眼中迸发出愤怒,放在我肩上的手逐渐用力,捏得我生疼。
我忍了痛,依旧淡淡道:“我会嫁给你。”
他却拦腰将我一把抱住,骤然发力,将我箍得不能动弹。他气得肩膀微颤,一双凤目闪着凌厉的光,道:
“嫁给我,然后条件是放了他,是不是?好啊,好!你为了他终于肯嫁给我,你因为想换他的自由而希望我赢,你的心中惦念的全是他,你何时考虑过我的感受!”
他的脸上浮现几丝癫狂,凤目斜挑,眸光斗转,“小鱼儿,你当我是什么?你嫁给我是在施舍么?你以为我会拿你作为交换?你竟这样想我……小鱼儿,你当真是没有心的!”
他句句说得咬牙切齿,炽热的气息喷到我的脸上,一张脸却是渐渐地靠近过来。我心头一紧,忙伸手抵在他的胸前,他却似乎彻底被激怒,冷不防收紧揽在我腰间的手,另一只手则按上我的后脑,猛地将两片薄唇覆上来,狠狠地,吮噬撕咬。他的舌头霸道地撬开我的唇,一路掠夺,手越收越紧,仿佛要将我揉碎。我咬紧了牙关,死死不松开,他却狠命咬上我的唇,我吃痛,一股血腥味顷刻间漫延了满嘴……
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觉胸闷得难受,像被抽空了气,意识逐渐涣散,唯留下那个青袍的身影。
——熏,怎么办?熏,怎么办,怎么办……
大滴的泪落下来,我开始哭,“呜呜”地哭,怎么也停不下。
他的身形却是一滞。
缓缓地,他松开按在我后脑的手,怔怔望了我良久。接着,他却又靠上来,我刚想推开,他却偏过头吻上我的脸颊。
我愣愣地立着,任他的柔软缓缓上移,最后吻上我的眼角,定住,然后将泪吮干。
他叹一口气,语气狠绝,却夹杂一丝无奈,
“哼,嫁我,嫁我……方才你那般反应,却如何是愿意嫁我……”
我不知怎得就觉得心中一酸,对他,却怎么也恨不起来。
他的气息仍旧炽热,回荡在在耳畔,燎得我双颊发烧,“我一定会赢。小鱼儿,你只能是我的。”声音虽小,却字字坚定。
不待我反应,他猛地退后一大步,狠抽了一口气,随而转身背对着我,道:
“绿翘,送客!”
他一挥袖,王者之气昭著,晃眼的大片紫色让我一阵晕眩。
我这才注意,方才的那一幕,却都是被绿翘瞧见了。
此刻,她愣愣立在那里,手中握着一盏茶,眼神中满是哀绝。
我的心一阵抽动,没有了熏,没有了鹞,如今,我连绿翘这份友谊也要失去了么?
“温玦妹妹,”她却很快恢复了笑容。她将那盏茶轻轻置在案几上,对我柔声道:“我送妹妹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