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那日起我便生了场大病。
熏的清冷,鹞的炽热,每一个都让我吃不消。
我整日躺在床榻上,身子疲软,意识却清醒。那日,我谴的小宫娥原是半路叫无眉截住了。绿翘不曾收到我的邀约,鹞却恰巧听到了无眉与那小宫娥的对话。这世事当真是阴差阳错。
我逐了那误事的小宫娥离开。我温玦向来是锱铢必较,若是留了她,岂不是埋下一个祸根?
这九天的内务倒是做得极好,第二日,便新来了一个小宫娥,模样乖巧,煞为讨喜。
我问她:“你叫什么?”
“我还没有名字。”她的声音有一丝羞怯,看来是个新得道的小仙子。
凡物修道至苦,修上九天已极其不易,却还需从宫娥小厮做起,历经各种劫难,也只能升为一个下神散仙。全不若我天生尊贵,一出生已是上神。
我也是怜她,沉思一会,开口道:“便叫静好如何?”
“谢仙子赐名。”她极喜,“琴瑟相和,莫不静好。仙子真给起了个好名!”
“知道的倒不少,”我一时生了兴趣,“不知静好的真身原是什么?”
她抬起一双水汪汪的的眼睛,“仙子不记得我了?”
我有些疑惑。
“一千多年前,静好还是一条小红鲤,是仙子用无相咒点化,将我放于椿萱河中。仙子之恩,静好从不敢忘。”她真诚地望着我,面上竟有几丝崇敬。
不想当日举手之劳,竟成全了她。我也是感慨,却不知那日的那尾黑鲤鱼怎样了。
“仙子,静好伺候你更衣可好?出去走走罢,琼碧居外的风景正好呢。”
“叫玦儿姐姐便好,”我不知为何便觉得她亲近,“那便出去走走。”
她伸手扶我起来,嘴角浮起一丝笑,却是真心为我高兴,“玦儿姐姐终于肯起身了。”她的眸子里一片明净,纯美若清晨的露珠,望着她,就好像看见千年以前的自己。
“静好,我真想同你一样。”我忍不住说。
她歪着脑袋,却有些不解的样子,“玦儿姐姐生得这样美,静好才是羡慕呢。”她眨一眨眼睛,睫毛扑闪着像把小扇子,“多亏了熏殿下,静好真是幸运,可以伴着玦儿姐姐。”
我的心又是一震。
熏——静好原是他安排的么?
只是,他既已将我推开,如今这样做又是何必?若决定了同无眉成婚,他又何需顾及我,顾及这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静好,同我出去赏花吧。”
……
已到春末。琼碧居丽日和风,草木愈发繁茂。万物欣欣向荣之际,我却觉自己心中的热情慢慢归于委顿。
二
月底,皓碧宫传出消息:帝君薨了。
这早在意料之中,并未引起我多大的触动。只是有一点却未曾如我所料——鹞并未顺理成章地登上帝君之位,正式接管九天。帝君留下遗命:皇弟熏继承帝位。而临危受命颁布这遗诏的,却是水神爹爹同火神。
九天瞬时剑拔张弩。
风神自然是站在鹞这一边。他集结了月老,花神等一众,共同投入到神后麾下。鹞暂代帝君之位一千多年,才能有目共睹,品阶稍低的神几乎纷纷服从。更由于鹞以心头血解救皇帝一事,他在人界的呼声高涨。
如此一来,熏便显得势单力薄。
熏虽握有先帝遗命,亦有水神同火神两大神支持,却仍处于劣势。他一贯深居简出,虽有清雅的名声在外,也因了性子清淡,一直无所作为。加之这千年来神界动荡,他却一直在毓秀山种桃,委实引来不少非议,以至很多神对他不服。
我很疑惑帝君皓的决定。
虽说作为一个王者,他缺乏了一定的魄力。但是,帝君皓绝对是聪明的。在他的统领下,九天虽不曾诛灭魔界,却一直岿然不倒。三界更是难得的相安无事了一万多年。
若从水神爹爹与火神对他的态度看,那也绝不是下属对上级的忠诚,而是朋友间生死相托的情谊。只这一点,便证明他品格极有保障。
他可以为了九天不惜舍弃自己的一世英名——魔君一死,魔界势必大乱,无暇顾及神界。他定是早就盘算好这九天的一场争战。
只是,他的意图又是什么呢?熏和鹞之间的争斗,究竟有何必要?水神爹爹身为神后的哥哥,却又为何丝毫不顾及兄妹之情,毅然选择与神后对立?
我虽疑惑,却也不好多问。眼下形势特殊,绿翘那边自然也不好多做联系。羽哥哥倒是来看过我几次,只是我们却往往相对无言。
他曾问我:“玦儿,你希望谁赢?”我不知如何作答,只要一想到,便觉得透不过气。熏同鹞中任何一个,我都不愿他们受到伤害。若是真教我选,比叫我饿肚子更难受。于是我索性不管,依旧每日同静好散步赏花,面上一派淡然。
此时已到初五,离熏与无眉的婚事只有两日。
帝君死后,这婚事立时传得沸沸扬扬。如此一来,熏这边的势力便陡然扩大不少。
只因这神界天生地位尊崇的神族委实是少。除却皇族,也只有我水神殿一支,火神、风神各一支,毓秀山白鸦一族,幽篁洞九尾狐一族乃太初帝君时期就有的远古神族。毓秀山一直不问世事,只守着那琅琊至宝。如此一来,幽篁洞与熏的联姻自然给熏的胜出增加了不少筹码。
只是我委实对幽篁洞没有好感,不单是出了个风骚入骨的老女无眉,那幽篁洞一直极力钻营,暗中与魔道勾结。前些年神界势微时唯恐天下不乱,如今魔道群魔无首,神道重掌了乾坤,长老无战立时率幽篁洞一众向熏抛出橄榄枝……这幽篁洞当真是两面三刀、长袖善舞,多少年来不曾出过一个好东西!
眼见得婚期逼近,我心里难受得紧,连面子上的工夫也是做不下去。
静好问我:“熏殿下大婚,姐姐可是要备些贺礼?”
她却不知,我如何会送贺礼?我又如何真心实意的去贺他新婚?
——若是注定了苦恋无果,又何必让我与他在椿萱相遇?若是他注定同我擦肩,彼时却为何笑得如春花绚烂?他是我心心念念的男子,无法忘却的男子,让我哭让我笑的男子……可如今却要我衷心祝愿他和另一位女子百年好合,我温玦自知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