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蹙眉:这国师竟连皇帝也不放在眼里,不知是怎样的货色!
正想着,那人已经进来了。我本想对方该是个穿着道袍的小老头,却不料来人是一个中年女子。那女子以薄纱掩面,却掩盖不住端庄秀丽。
“听闻今日来了高人给皇上治病,臣妾也是高兴呢。”那女子典型的皮笑肉不笑,只是称呼却着实让我吃惊。
我狐疑地看了羽一眼,他不说话,却暗中捏了捏我的手。
“这位想必便是国师了。幸会!”羽的眼神竟有些凌厉。
那女子却不以为忤,“如此便麻烦阁下了呢,”她的声音娇软,眼睛仿佛能直指人心,“这当中凶险,两位小心哪……”口气暧mei,分明是意有所指。再看她薄纱下的一抹笑,却是分外诡异了。
笑完,她却不再说话,只仍旧用那双眼看着羽。我只觉那眼神里蕴含着颇多讯息,却是读不懂。良久,那女子起身,也不看那皇帝,转身便落落大方地离开了。
那女子走远后,皇帝苦笑:“神君有所不知,她原是朕的皇后,却不知何时迷上了新教,弄得这国家鸡犬不宁。我们便也夫妻不似夫妻……”
羽却不再多言,只道:“你今日好好休息,明日开始,我替你解咒。”他拉了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羽哥哥,那皇帝怎么样?”
“本来我还料不准他中的是什么咒,如今再见那皇后的样子,却是可以肯定了……”
“是什么?”
“敛魂之咒……”羽神情肃穆,“用至爱的魂魄为引,中咒者消瘦而死。那皇后怕早被换了魂魄。”他的瞳仁漆黑,定定望着我,“此咒却是幽篁洞独有。玦儿,”他叹口气,“我不该将你牵扯进来,如今这个局是越来越复杂了。”
我的心“咯噔”一跳,幽篁洞——如果幽篁洞和魔道勾结,在人界搅起动荡,那天地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今日的夜空没有星星。我仰头,不知九天之上又是何样情形?
……
给皇帝诊治的第一天。
内殿的宫人都退下了,皇帝恹恹地躺在床榻上。一日不见,他愈加显得憔悴。眼睛深深的凹下去,颧骨高耸,嘴唇有些青紫。
羽立在一边良久。
“昨晚可有发生异常?”
“唔……”,皇帝却是支吾了,“没,没什么……”他的眼神分明有些躲闪,两颊竟泛起了红晕。
“哼~”羽有些生气的样子,“你是不要活了么?这样的身体,竟还敢行房事?”
“神君……”那皇帝似乎要解释什么,可话到口边又停住了。他陡然将脸别过去,声音低低地,“纵然是死,朕也是愿意的。”
“你这是什么话!”羽的眉峰挑起,显然是动了真怒。他猛地拂袖,榻边案上的杯盏便都滚落下来,“乒乒乓乓”碎了一地。一把拉住我后,他转身就走,“你如此不知自爱,我又如何能救你?”
“神君息怒……”却有一个宫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拦了我们的去路,“请神君救救陛下啊!”那宫人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嬷嬷。此时她匍匐在地上,老泪纵横,一个劲地磕头。
“神君有所不知,昨日是皇后娘娘侍寝。两年了,这是娘娘两年来第一次和陛下同房!”那老嬷嬷将头抬起来,“神君,您就可怜陛下一片痴心,莫要怪罪他啊!”她的面上满是恳求,不想竟对主子如此有情有意。
“李嬷嬷,”那皇帝叹了口气,“你如此怜惜我与云绯,这宫中,你这样的老人也是少了呀!”
“奴才十三岁进宫,自小看着陛下长大,深知陛下与娘娘夫妻情深。却不想两年来娘娘性情大变,陛下也是日渐消瘦。昨日娘娘却总算好了,奴才也为陛下高兴。”那嬷嬷说得动情,眼光中满是怜爱。
我拽了拽羽的手,“羽哥哥,大局为重。”
羽的心情似乎平静了些许,只是脸色却更加凝重,“你说皇后昨晚恢复正常了?”
“是。就在神君走后不久,皇后竟香汤沐浴,盛装来探望陛下,且给陛下侍了寝。”那嬷嬷回道,“对了,昨日她竟连面纱也除下了。”
“哦?”羽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踱了几步,吩咐道:“我这就要给皇帝诊治,你先退下,且不许放任何人进来。”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们也退到十丈开外。”
那嬷嬷连声答应着,掩了门,退下了。
“你昨晚可觉得皇后异常?”羽正色问道。
“这……”提到皇后,皇帝的脸上却变得温柔了,“云绯与朕青梅竹马,朕自然对她再熟悉不过。昨日确实是她呀。”
“没有半分不一样么?”
“唔……”那皇帝却闹了个红脸。
“性命攸关,但说无妨。”
“她以往侍寝时都叫朕周郎,昨日却唤的陛下。”
“哼~”羽冷笑了一声,“只因为那不是你的云绯。”
羽的声音如当头棒喝。那皇帝闻言后一时竟怔了,“不,不,神君莫要说笑。云绯左腰有一颗红痣,我却如何会认错!”
“糊涂!”羽瞥他一眼,“那不过是具皮囊罢了。魂魄已改,却如何是你的云绯?”
不知为何,这只白粉笔最近脾气暴躁得紧。哥哥总与我说,娘月信那几日千万要好生担待着,因为那几日脾气差是难免的。难不成这白粉笔也来了月信?喏,成年的神万不是好当的,莫不是为了熏哥哥,我倒宁愿做我的温玦小仙子!
我轻轻拉了羽的衣角,“羽哥哥,你莫要急,慢慢和皇帝说。”我端了杯茶给他,“娘每次都要喝红糖水的,如今没有,你便凑合着吧。”我将茶水递过去,直伸到他唇边。
他无奈抿了一口,“玦儿你这是……”此时他却是愣住了,待反应过来,早一口将茶喷了满身。他涨红了脸,“小丫头莫要胡思乱想!”胡乱用袖口擦了嘴边的茶水,他狠狠地弹一下我的脑壳,“如今是办正经事呢,你却净添乱。好好一边呆着!”
这白粉笔当真不可理喻!我撅了嘴,悻悻地闪到一边:明明二哥哥没回这么做都能得到娘赞赏的。这白粉笔的月信闹得怕是相当厉害了,竟到了不辨是非的地步。
不过那茶当真是有用的。羽的面色虽仍旧不大好看,却也不像方才那般不近人情了。他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怎样解释才更易于让那皇帝接受。终于,他缓缓开口:
“你可曾想过,你的云绯如何会信奉新教?她与你伉俪情深,自然该与你同心。可这两年她非但没有如此,还创立新教,自封国师,中伤神界祸乱朝纲不说,你的病却又如何解释?”
“唔……”那皇帝一时说不出话来反驳。他咬了牙,面上满是痴妄,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昨晚……”,就像将溺死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更像在努力说服自己,“昨晚看,她必然对我有情……不是云绯,却又是谁?”
“若是为你着想便不会那样!”羽却毫不留情地击碎了他最后的希望,“云绯那样爱你,却如何会在这样的时刻侍寝?你可知,昨晚一夜欢愉,你要付出多大的代价……”羽似乎心里沉痛得很,竟没有再说下去,“罢了,”他叹口气,“事已至此,羽只有尽力一试。”
他平静地走至榻边,提了一口气,将全身功力运至丹田,复又慢慢吐纳出来。我见他慢慢从口中吐出一枚珠子,与先前的龙吟倒是有几分相似,想来便是内丹真元了吧。我尚未成年,还没有修行到这样的境界,如今见到内丹,心里当真是激动得不行。
羽将那珠子运到皇帝的眉眼之间。此时那皇帝已是昏睡了过去。那内丹的光芒渐盛,逐渐笼罩了皇帝全身。此时在灵光的照耀下,那皇帝的身体却是发生了变化。我隐隐见到一个女人的身影。对,是一个女人!那影像逐渐清晰,却是蜷缩在皇帝的心口处,很是无力的样子。那是个只有拳头大小的影像,若一缕青烟,仿佛吹口气便会散了似的。
“云绯,”羽唤了一声,却是对着那团影像。
我一时仲怔。待那缩小了的女人影像调转了头,我努力分辨她的脸。
虽是苍白了许多,只消一双眼睛,我便能认出——那赫然是那个昨日所见的,那个掩着面纱的国师!
云绯的魂魄,竟是寄居在皇帝的心口么?两年,她竟寄居在这具孱弱的身体两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