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战斗并没有就此结束。
就在宁远与突厥军斗的正酣的时候,成千上万的士兵在赵进的率领之下神出鬼没地出现在突厥军营的后方。
——这才是明军的主力。
这便是宁远赵进一宿未睡商量出的计策。
宁远自愿充当炮灰的角色,带着骑兵先出手以喜迎突厥的主力兵力,三千骑兵开路,五千步兵埋伏,为的只是给突厥军造成假象,认为宁远这边便是殊死相搏的主力所在。然而——赵进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宁远料定五千步兵出现的时候,便是突厥兵最紧张的时候,必定会增派出战兵力,全力抵抗。那么换句话说,这个时候便是后方最为空虚的时刻,而赵进,便在此刻率兵直捣黄龙。
沙尘铺天盖地,天地变色,日月无光。上万明军的愤怒向着突厥的后方席卷而来。
警号长鸣,恐怖的气氛笼罩了每个人。
然而,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简单,因为赵进看到,金德康不知什么时候从前方战场返回了。此时,他正独自站立在前方不远处,似笑非笑的望着赵进。
赵进暗道不好,勒住狂奔的骏马,停在原地,静观其变。
“怎么?怕了?”
金德康足下不丁不八的站着,面对着面前黑压压的大军,他丝毫没有任何惊惧。
杀气弥漫,金德康却依旧面如止水,此时的他,依旧是落魄书生的打扮,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杀气,但却给人以无形的威压,独自一人的气势,竟是生生压住了千军万马。
赵进倒吸一口冷气,难道己方的计策这么容易就被识破了吗?那他还有可能胜利吗?
但形势容不得他退缩,打了一辈子的仗,他赵进从不知道临阵脱逃四个字怎么写!
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赵进深吸一口气,缓缓举起手中帅旗,蓄势待发。
“等等。”
金德康声音如同闲话家常一般,但显然运足了真气,清清楚楚的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我独自在这等你这么久,你连一句话也不准备说吗?”
赵进诧异的盯着金德康,手中帅旗却缓缓放下了。
“我知道你们现在的处境,我也知道你不会投降,所以,为了避免无谓的伤亡,我们不妨效仿古人。”
“哦?怎么说?”
赵进冷冷回问。
“两军交战将为先,你我单打独斗,如何?”
“怎么?你是怕我这千军万马踏平你的军营吗?”
赵进讽刺道,他可不想和这个不知深浅的怪才单打独斗,倒不是怕输,而是觉得没有必要。
“我是不是怕,你看看就知道了。”
金德康面不改色的击掌三下。
“哗——”
“刷刷刷——”
四周的尘土诡异的翻滚着,继而是整齐的弓箭出鞘的声音,赵进一惊,望向周围,竟是密密麻麻的围满了手持弓弩的突厥兵。个个身上都满是灰土,正是刚刚从沙土之下钻出来的。
“你——”
赵进惊怒交加,怒视着金德康,说不出话来。
“怎么,老夫也曾是读书人,不愿滥杀无辜,该怎么选择,就看赵将军你的了。”
赵进怒火中烧,胯下战马焦躁不安的轻轻嘶鸣。
好你个金德康,如此阴险,也敢自称读书人?
“哦——险些忘了,还有一份大礼。”
金德康转身不知冲着谁喊道:
“带上来!”
片刻,便有两人抬着一副简易担架走上前来,担架上躺着的,正是昏迷不醒的澹台无痕。
此时的澹台无痕,哪还有半分昔日的绝代风姿。
她脸色惨白,双目紧闭,脸颊一侧还沾染了不少血污,粘连着凌乱的长发,显得分外狼狈。身上的灰色长衫也是血迹斑斑,显然,这是受尽金德康酷刑的结果。
“澹台!”
赵进大吼一声,难以置信的望着面前的澹台无痕,这怎么回事昔日意气风发的澹台无痕?
许是听到了赵进的呼喊,澹台无痕睫毛微颤,紧闭的双眼微微睁开,却似乎受不了阳光的刺激,有缓缓合上了。
“你这个冷血怪物!今日我就斩了你这个读书人!”
赵进双目充血,死死盯着金德康咬牙切齿道。
金德康唱眉一挑,微微拱拱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少惺惺作态!”
赵进怒吼一声,纵身一跃,“轰——”的一声重重落在金德康的面前。不由分说便挥动手中兵刃,连下杀招。
金德康左躲右闪,显得游刃有余。
“练武之人,忌心浮气躁。”
金德康不慌不忙的说道,赵进心中怒火更旺,足下步伐瞬间加速。
“忌好勇斗狠。”
赵进一声不吭。
“忌感情用事。”
“喝——”
赵进狠狠扫向金德康的下盘,金德康轻轻一跃,轻松的躲过,一把攥住赵进手中长枪,笑道:
“我说的三大忌你都犯了,从比武的方面说,你已经输了。”
赵进又惊又怒,这个强大到变态的——读书人。
“现在,该我了。”
金德康放开赵进的长枪,冷漠无情的说道,“接我一招,一招之后,你若还有离开的本事,我就让你走!”
刹那间,金德康浑身气势大变,方才的从容儒雅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悸的杀气。
真气澎湃,空间似乎禁锢了,赵进绝望的眼睁睁看着双手不受控制地放开了武器。
“铛——”
长枪落地,似在走出最后的绝响。
“啊——”
赵进痛苦地呼喊,五脏六腑仿佛绞碎一般痛楚。
后方士兵想要上前营救,但闪着寒光的弓弩制止了他们焦躁的步伐。
赵进不过是寻常武者,练的是战场上必须的外家功夫,又怎么能与即使在武林之中也能称得上高手的金德康相提并论?
“轰——”
金德康的后方,无痕睁开双目,咬紧牙关,全力纵身跃出,狠狠撞向金德康。
“找死!”
金德康怒吼一声,撤回掌力,挥向早已是强弩之末的无痕。
“不——”
被震落一旁的赵进脱离了禁锢,发出一声怒吼。
“走!”
澹台无痕无视金德康浑厚的掌力,一掌挥向赵进,将他震开数丈远,脱离了金德康的攻击范围。
“啊——”
金德康的佛门狮子印重重的击在了无痕的背后。
“噗——”
无痕口中鲜血狂涌,重重地跌倒在地。
“澹台——”
赵进踉踉跄跄的跑上前来,看着脸色煞白的澹台无痕。
金德康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冷冷望着面前的人。
“澹台,澹台,你坚持住啊!”
赵进跪倒在无痕身旁,声音已然发颤。
“金德康——”
澹台无痕微微抬起双眼,望向金德康,艰难的开口说到,
“你说过——一招之后,放他们走。”
“当然!”
金德康毫不迟疑的回答道。
澹台无痕惨笑这点点头,看向赵进,缓缓道:
“带——弟兄们走,燕王——需要你们。”
“好——好——”
赵进心头哽住,伸手想要抱起无痕,带她一起走。
“等等——”
赵进伸出的双手僵在半空中。
“我只说放你们走,没说放她走。”
金德康没有温度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
赵进气得浑身发抖。
“走吧——我已经是个死人了,他——他奈何不了我。”
无痕挥挥手,示意赵进离开。
“不行!”
赵进回答的斩钉截铁。
“那就一个也别想离开!”
金德康同样的不容反驳。
“走啊——”
无痕用尽力气对着赵进吼道,“你想让所有人都沦为俘虏吗?”
“赵将军——”
赵进怔住。
不错,他是将军,他可以不顾自己,但他不能不顾手下数万名将士。
“好——我走!”
赵进咬牙道,缓缓转过身,举起手中帅旗,只觉小小一面旗帜重愈千斤。
“撤退!”
突厥兵自觉的让开一条通道,虎视眈眈的望着明军离去,却没有任何人敢阻止。
赵进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澹台无痕,无痕颓然的冲他一笑,缓缓阖上双目,再无动静。
赵进心中大恸,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竟然就这么陨落了?
他不敢相信。他虽然不习惯澹台无痕和宁远铤而走险自以为是的作风,但他却是从心底里佩服他们的机智大胆。尤其是澹台无痕的屡出奇计,更是让他不止一次地喟叹后生可畏。
但此刻,这样一个谜一样的少年,竟然就这么在他的眼前陨落了。数十年的战争生涯,早已练就他铁石一般的心肠,但此刻,却觉到无可言明的悲痛。
天妒英才啊!
赵进直欲仰天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