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上乘的狼毫笔梓云算是收下了。他却是仍旧不舍得用,怕自己那见不得人的字迹糟蹋了这样好的笔。他将它放在抽屉里好好的收藏着。旁边靠着的是一盒做工精致的锦盒。二者有丝说不出的和谐。
第二日,乔生早早的来了,进了大堂,双眼便是有意识一般到处的寻找着那人的身影。这边梓云难得也在大堂,他站在角落里正听连清训影儿,见乔生那么早的来,眼睛自然是盯着他瞧的,如此的,乔生与梓云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乔生一阵欣喜,笑容瞬间似春日里绽开的花瓣一般,在他眉眼里一层层的怒放开来,煞是好看。这样的笑容,梓云是最无力抵抗的,在那笑展开的一刹那,他的心就开始悸动,似是能听见一种奇妙的声音,只温柔的一下子,便是催开了一道口,甜蜜的芳香断断续续的往外冒,是似有似无的与往常不同。梓云赶忙的将视线移开,听得他逐一的唤了堂里每一个人的姓名。最后与他问候时,他叫他“梓云”,是暧mei而温柔的声调。
“早上好。”梓云礼貌的回礼。双眼却是无论如何都不看他。
连清轻咳一声,开口就是对乔生的训斥:“你这些日子怎么每日都来?不用备考么?你现在可是考生。可不像从前,有那么多的时间给你挥霍。快回去温习功课。”
乔生不在意的拉扯自己的衣角,道:“你这几日也变得啰嗦了。我自是看完了才来的。”
“何时看的?在我这暗香坞里一呆就是一整日,大清早的就来,太阳落山许久你才走。你哪来时间?”连清的语气里多是愤怒与埋怨,他自个儿可是没有感觉出来。
乔生瞥眉看他好一会儿,道:“你这是赶我走呢。”
连清是一愣。将手挥得生风,道:“就是赶你走。你回家去看你的书。一介书生没事儿别总往梨园里跑。也不怕别人说你是纨绔子弟。玷污了你那江南第一才子的名声。”连清这话不觉间就说得有些讽刺意味了。他的话语刚落就后悔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从前都不会这样,一见到乔生与梓云那暗涌的波涛,他就不舒服,心头像是着了火一样,熊熊的,烧得他没了理智。嘴里的话脑子也管不住了。
乔生皱着眉,心里道一大早的就心情欠佳。沉默了半晌,没离开倒是迈开了步子走过来,自顾自的找了张椅子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水,“嘶嘶”的吸出了声。他全当连清大清早的教训影儿训得心烦了,自己恰好的撞在这当口上。乔生不去与他计较。连清那人他还是了解的,他心情不好就会胡乱说话,不管不顾对象是谁,但是他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关键是你不能与他硬碰硬,你得让着他,最好是装作那瞬间失聪了,什么也听不见。他骂完了他的,火气估摸着也消了大半。过后因为歉意就是百般的对你好。
可是这回却是乔生想错了,连清可不是因为影儿才心烦,他也不是被殃及的池鱼。归根结底,乔生才是连清心烦的源头,他坐在那里就是个火种,不用移动就能让连清燃烧。连清将牙关咬得死紧,按捺住自己内心里越加复杂的情绪。问:“你是来这里做什么来了?”
乔生觉得他这问题问得极是莫名。他从前不也经常的来暗香坞么?只是不似这段时间这般的勤。若一定要说是因为什么这段时间才每日都来,那恐怕只能是他十分想见梓云,想每日的看见,每日的不离。乔生想着便是抬眼去看梓云。
梓云见他的目又移了过来,那样的痴迷。还是恰好在连清问他为何要来暗香坞时。梓云呼吸一窒。这人莫不是真对自己痴迷到如斯地步吧……
这边乔生的眼神像是给了连清问题的答案。许久不愿意承认的事实摆在了连清眼前。与他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他无理的要求什么,都会微笑着给与的好友,除了自己不曾注意任何人的乔生是真的找到了能夺去他所有视线的人。那人就是自己就回来的丁梓云。没来由的就是一阵心痛。心里有声音疯狂的问,为何不是一个女人?为何是一个男人?心中对自己都隐瞒了极长一段时间的情感在他看见乔生望向梓云的眼神的瞬间汹涌的迸发而出。止也止不住。这样的认知甚至让他微微的颤抖,他低着头,将手箍成拳,不等乔生回答他,便压抑着声音道:“那你便继续坐吧。我今日不适,你们都自个练。”说完转身离开。
乔生感觉到连清的低气压,却是不会想到那样深,他之以为连清是被影儿气的。将茶饮尽就叫来影儿,半搂着她说:“你又惹你连大哥生气了,待会儿你去倒杯茶认个错。”
吴绍和李慕云是在暗香坞呆了许多年的人,连清对乔生的微妙情愫,他们怎样都是嗅到一些的。吴绍是笑得无奈,只管轻轻的把头摇,李慕云抓抓头,用事不关己的语调笑骂了句:“呆子。”便叹了口气,继续咿咿呀呀的唱。影儿却是个孩子,她什么都只是懵懂,听着乔生说是自己惹连大哥不高兴了,眼眶里含了一包的泪水,晃晃荡荡的,一眨眼就能掉下来。
梓云是最不知出了何事的,他不如吴绍他们那般的了解连清与乔生,也不似影儿那般懵懂的单纯不知。他是能感觉到空气中停滞的奇怪气息的,只是你若要他说这气息是为何而起,他却是不能说个所以然出来了。于是他只能干瞪着双眼见着连清越走越远,一个折身就消失在长廊的那一头。梓云站在原地思考了会儿,实在是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便作罢,别人的事情他想明白了那又能如何呢?只会给自己徒增烦恼。想着又听见吴绍和李慕云已经开始唱起来。他便走出大堂去梅园里寻了处安静的地方。此时已经到春天,各种鸟儿在梅树的枝桠间叫得欢乐,一片的生意盎然。然而独独这满院子的梅花却已过了花期,偶尔还有几朵开放着,那也不似寒冬腊月大雪纷飞时的旖ni风光了。看着便是执起玉笛,随心的吹。笛声清脆尖利,能在人最猝不及防的时刻将春日的伤怀与淡淡幽怨直接的揉进人心里。
这边笛声不曾停歇,梓云奏得入迷,那边乔生随着笛声跟了过来,为所见之景所感,喃喃的念:“春愁饮尽梅花落,玉笛怜香催寂寞。红尘剩得山山远,一片归鸿都不见。”
他话落梓云的笛声便止。一个调子只吹了一半,空留一抹想象在空气里徘徊。
乔生歉意道:“啊,不好意思,为情为景所醺,就不自觉的吟起诗来。我保证不会了。你继续。”
梓云却没理他的话,心头还留有那诗的余味。好一句饮尽春愁、寂寞玉笛。这人是真真的识音了。他将笛子放了,问:“小弟写了些戏词,乔兄可方便帮小弟润色润色,指点一二?“
这是梓云第一次主动的与他要求。他自是欣喜万分。点着头欢快的答应,“指点不敢当,是乔生拜读了。”
梓云领着乔生往房间去,道:“乔兄太谦虚了。”
这话越是客套便越是显得生分。乔生赶忙的将这些寒暄打住,用“切磋”做了结束。
梓云让他在门外等着,从抽屉里取了那成沓的戏文,想想连清早上才说这人明年这时候是要参加科举的,怕看戏词占用他太多时间,终是匀了大半放下,拿了十几页出来递给乔生,道:“那就麻烦乔兄了。”
乔生微笑着接过。反手握住梓云的手掌,放了个什么东西在他手里牢牢的握紧,问:“你喜欢什么?”
梓云的手心感受到一片滑腻与冰凉,手背却是被包裹在乔生温热的掌心里。心跳没来由的一阵加速。他感觉面上一阵微热。赶紧把头低下来些,想把手抽出来。
乔生却是握得更紧,道:“你回答了我自会松开。”
梓云无奈,道:“不知道。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也没有什么特别讨厌的。”
“明明就不喜欢青菜。”梓云听得乔生一阵小小声的嘀咕。他抬头撞上他的视线,道:“真的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戏曲在儿时是喜欢,在现在却不仅是喜欢而已了,那是与生命相交融的东西。梓云见他果真是不得到答案不罢手的势头,道:“戏曲是爱。你将这些戏词看了就是我最喜欢的事情。”
乔生手上的力气松动了些,却仍是没即刻放手,他面上的笑收起来,眼角耷拉下来,叹口气,自言自语般的说:“看来又选错东西了。”
“什么东西?”
乔生松开手,在梓云的手掌里有一枚玉佩,血红的颜色像似盛夏傍晚的落日。梓云赶忙对着阳光细看,玉的正中恰好有一点黑色的杂质,却因为像极美人黑痣而被更多人喜爱。“这玉,你从哪里得来的?”梓云语气急切,脸上是激动的光。
“在临泽一家古玩店里掏来的。怎么?你喜欢么?”
“喜欢!”梓云第一次在乔生面前笑得这样天真爽朗,他双眼里全是快乐的神采,“你知道吗?这玉是我父亲在我周岁生日时送与我的。在临泽我迫不得已将它当了,以为再也赎不回来…..没想到……”他激动的看着乔生,猛拍他肩膀,高声道:“乔兄,谢谢你。”
“不……不谢。你喜欢就好。”梓云这样的反应是真的出了乔生的意料。他那样费尽心思的送他小物什无非只是想看看这人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梓云给人的感觉实在冷清得厉害,那种冷清着实让人心疼。让乔生不自觉的就想逗他笑,给他他喜欢的一切。这不是怜悯,不是保护,而是一种吸引,那种心疼于乔生而言是致命的吸引。他以为淡漠如梓云,即便是开心他也只会是淡淡的。却没有料到这人开心起来竟是这般的孩子气。
梓云那边仍是沉浸在珍宝失而复得的喜悦当中,他将那玉来回的反复翻看。偶尔还会呵呵的笑出声。
乔生满眼温柔的看着他,提醒道:“这样喜欢就戴上吧。”
梓云这才看乔生,“我从前都是佩戴在腰间的。”
“哦,是吗?可是玉还是挂在脖颈上的好。对身体有益。而且这玉的意义如此特殊,更是要贴身。再说,戴在脖子上也不容易丢失。”他说着就将那玉拿起,说:“是我考虑不周,我今日回家去将它挂上红绳再给你拿来可好?”
梓云颊上飞起两片红云,他本想说自己来就好,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脑袋像无意识似的,点头道好。
乔生越加的开心。从梓云那处拿了专属于他的玉佩与戏文,对他道了别。
乔生未等到第二日,晚饭时间刚过便来了。兜里揣着那玉佩。路上见着连清,只笑咧着嘴问了声好,脚下的步伐都不曾停下。急急的往后院去。连清早上的气本是好容易消了大半,却没想到这会儿子乔生连看他的精力都不给了,下午还未离远的火气蹭蹭的上来。他却是不再出声。将一张唇咬得快要破皮。
乔生一路的疾走,飞快的到了梓云房间,却是见他木门紧锁。他知道今晚是梓云唱戏台,便又往外边去,摸进了后台。此时梓云正要上妆,脸上是一层白皙的脂粉,嘴唇上的一点朱砂才涂了一半。他见乔生气喘吁吁的站在他身后,惊讶的站起身,问:“你?”
“哦,没事,”乔生咧开嘴笑,从兜里把穿了红线的玉拿出来,说:“拿这个给你。”
梓云眼见之处皆是乔生被磨得伤痕累累的手指。这玉上的穿绳用的小孔也是极不圆润。定是他下午回去亲自凿的。也不知道他去哪里找来的那些工具。他一个读书人怎会这些活儿?
乔生见梓云正盯着那孔瞧,忙尴尬道:“那师傅不专业,凿得不好。”
梓云不看他,抬起手戴上,指尖摩挲,小声自语:“那师傅不仅不专业还有点呆。”
“啊?”
“啊什么?”梓云整理好衣服,又拿起画笔对着铜镜细细的开始描画,道:“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这里可是后台,闲人免入的地方。”
乔生见他将玉佩戴上了,心内欣喜,道了声知道便在外边的园里要了最近的位置,同今日来的所有看官一样,等待着梓云出场。
今日梓云的妆容画得极为华贵,一看便是宫中皇妃的妆扮,他眉轻敛,高抬颚,高亢的唱腔将妃子的高贵演绎得淋漓尽致。他一个旋身,水袖半遮面,回眸一笑,眼里含羞,真真的倾倒众生相。
乔生看得痴了。这人天生就是戏子,有谁能将别人的故事演绎得像是自己的一样?甚至是让人分不清在那一刻,让人心动,令人痴狂的究竟是戏里的那佳人还是戏外的这少年。
如花期有时,戏也终是有限,终了时,台下众人皆是回味,连掌声都不舍得响起,怕它们太粗暴,扰乱了还在空气里停留的余韵。乔生第一个站起来拍掌。那是对台上人最高的褒奖。他眼睛里的痴迷褪去,欣赏的色彩占了大半。这时他听得旁边一男子忽而的笑出声,他招手唤来吴绍,同他耳语几句,就将好些银子放进吴绍手里。转身前眼角不舍的扫了那台上之人,摇着描金的扇子远走了。
乔生知晓那是打赏。是达官贵人们对唱戏人的一种肯定。可即便是如此,他心里仍是不舒服。这台上的人不该让如此多的人看见。他是如此厌烦那台上之人受到这样的“喜欢”。
他待人群都散了便往后台去,果不其然,梓云正皱着眉接过那些银子。
李慕云正调侃他,“啧啧,每次我们梓云登台就会收到打赏。真好。我们又有得福享了。”他毫不客气的道:“梓云,这次我想要盒舶来的胭脂。听说不会画脸。”
梓云沉默着点头答应。又问吴绍和其他人可有什么想要的。
连清将一切都